他的名字落入了她的口中,经过了一番润色,“承邦周天下,是个寓意极好的名字。谢谢王爷,我知道了。”
他听了表情微怔,似乎她的这句话引起了他的什么想法,郁兮并未等到回应,便欠了个身打算离开。
走却走不了了,她擎伞的那只手被他的掌心包裹共握着伞柄,郁兮缓缓把伞往自己这边拉,“王爷,请个便,我该走了。”
恭亲王的手臂被她拖近,目光也随着延展到她的眉前,半敛着,微微震烁。
僵持了大约一个喘息的瞬间,他丢开了手放她走。人走了,余韵尚存,唬得这位主子爷一愣一愣的。
周驿这才上前打千儿,觑着眼睛问:“王爷,您二位方才聊什么呢?敬和格格答应跟您一起回京了吧?”
恭亲王冷嗤,跨步往门里近,“她不答应又如何?本王下的令,何时轮到别人来做决定。”
周驿忙道是,犹豫着又道:“奴才瞧敬和格格跟咱们京城里的好像姑娘不大一样……”
“怎么不一样?”恭亲王斜眼看过来。
“不好说,”周驿道:“奴才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格格礼仪不差,礼节上也不怠慢,奴才是觉得……觉得这位格格在您跟前不露怯不犯怵,她不怕您,王爷,不怕您的人少见呐,不单不怕您,还跟您谈笑风生……”
“周驿!”
“嗳!王爷您吩咐。”
恭亲王道:“眼神犯浑了下松花湖里洗洗,你这狗奴才何时见我跟她说笑了?她笑了么?”
“没、没有!”周驿赶忙改了口道,“是奴才用词不恰当,不过奴才的意思,您一定懂。”
恭亲王的足靴轧在半尺深的积雪上,踏出一道堑壕,“这些年溜缰的倔驴还少么?早起时无法无天,夜儿后晌不照样套上笼头乖乖磨豆子,我若想跟她计较,现在早哭了。”
这位王爷嘴里的倔驴指的是南面起义的那三位藩王,朝廷套在他们脖子上的缰绳有些滑脱,就开始不安分要尥蹶子,恭亲王帅军兵临城下,斩得斩杀得杀,听话投降的抄的抄,收疆取藩恭亲王不皱一个眉头,若存心对付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必然也不在话下。
“磨道儿的驴,可不得听喝儿么!奴才明白王爷的意思,”周驿道:“王爷怜香惜玉,怎会拿铁腕对待敬和格格,奴才倒觉得这位格格挺有意思的,有智慧有胆量,居然能从王爷口中问出您的名字,回京里面见万岁爷,准成。”
这话说的想来是有几分道理的,没再挨骂了,恭亲王在雪地里踱着步子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应该没什么问题,任凭是匹野马,踏进宫里钉上马掌,也得乖乖听话。”
耳边风雪呼啸,揉搓得脸颊麻木,郁兮踢开雪层飞快跑着,冷不丁还打了个喷嚏,觅安在后面追了一路都没能赶上她的步伐。
回到临安殿,郁兮被伺候着解了端罩,又把脸扎进了被垛间去了,觅安紧跟着她进门,扑着身上的雪毛抱怨道,“一路上溜滑溜滑的,格格这般着急做什么,竟然还跑了起来,摔着了可怎么办?怎么又趴着了?”
上次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委屈,这次是因为什么她也不甚明白,或者说她隐约清楚却不愿承认是因为脸红心跳。
她心里腾腾跳着,手心紧紧攥着被面就是不肯抬头,觅安立在炕边叫她,“格格这又是怎么了?莫不是六爷说了些什么话不中听,惹格格伤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个评论吧 我太难了哈哈
第4章 赧然
郁兮翻坐起身,愁颜赧色,脸颊似被深秋的枫红尽染,觅安忙伸手去抚她的额头,“格格脸怎的这样红?外头雪下的那么大,别是被风给吹病了。奴才去找太医给您瞧瞧吧。”
她忙拉住觅安的手,摇头道:“不碍的,我没事,兴许是外面太冷,屋里又暖和,一冷一热刺激的了,你先别忙,陪我说说话吧。”
觅安觉得不大对劲,“格格这两天一直都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您是不是还在想入京这件事情?格格别怕,不是还有奴才陪着您的么?”
郁兮摇摇头说不是,两手轻轻在脸侧扇着巴掌,奈何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脸膛子里烧着旺火,半晌过去了还是热燥。她垂头丧气的松下肩膀,“我觉得自己傻透了,大庭广众之下打听人家的名字,真的是太过失礼,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脑子一热就脱口而出了。”
“原来是因为这茬儿,”觅安笑了起来,“奴才倒觉得没什么,虽然说有一点点的唐突,不过六爷他本人都没说什么,还当真把名字告诉了您,反过来您又何必介意呢?严格来说,当时只有四个人在场,没多少人知道,算不上大庭广众的。”
四个人的范围的确只是个小场面,况且她又不是做了亏心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当时理直气壮的问,眼下就该心安理的接受后果,郁兮把自己的行径粉饰太平,脸上很快便恢复了常色。
觅安在一旁瞧着知道她这是想开了,郁兮的心性,如同她生长的这片土地,她的眉眼被临海的风雕琢,苍茫的山脉勾勒,她心间的格局未必伟大,却足够壮阔。
不为小事萦怀于心,肯与大事相携致远。雁过留痕,风过留声,岁月经历一点一滴沉淀,酝酿出她的底蕴。
这样的人不会过分在意方才的发生的事,只是一日的时光间隙里,偶尔想起那位王爷的名字,郁兮耳根还是会不自觉的发热。
“承周”,含在舌尖是极有分量的两个字,拥有“御宇临天下”的寓意,他天生就应该是一个备受瞩目的人吧。
她回忆起伞下的那张面容,龛位高居的人大概都有一个共性,情绪是含蓄节制的,表面冷静不会有太大的波动,无法透过他的眼神看透他的内心,如果从头来过,她大概再难有胆量跟那样一双眼睛对视着强问他的名字。
凡事都有第一次,莽撞的结果带来的更多是回味而不是后悔,郁兮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厚脸皮的一天。
接下来的三天是极为短促的时限,要走了,阖府上下都在为她的离开做准备,除了觅安,福晋要再派两个丫鬟跟着,被郁兮给回拒了,“额娘,我这趟入京是有差事在身的,简易一些的好,串别人家的房檐,拖家带口的不合适,回头再让宫里觉得我们王府拿腔作势,多不好呢。”
“也是这个道理,都依着你,”福晋坐在她殿里抚她的脸,“郁兮,事情办完了早些回来,你平平安安的,额娘打今儿起就吃斋念佛。”
郁兮笑中带泪,“您之前不信这个的,我走了让佛祖陪着您也好,还没等您参悟大道呢,我就回来了。”
一旁丫鬟们正在整理郁兮的衣袍,一件挨一件从柜格里拿出往厢笼里装,好似把她的心也掏空了,福晋的泪意更深,“离京多年,都快忘了北京城的气候是什么样子了,四个季节的衣裳都带上有备无患。你要走了,额娘有几句话要同你交待,在宫里行走,人缘儿顶要紧,你阿玛父辈的根基都在辽东,额娘祖籍虽在京城,但是你外祖父母走得早,贵妃娘娘也去了,眼下娘家就我一个,京城也就是你大表舅一家人算的上是门亲戚了,他是你外祖哥哥家的儿子,额娘的大表哥,虽说是骻骨轴上的亲人,人在人情在,多少有份照应。这些年来咱们俩家只靠书信来往,他们家的底细额娘也不甚了解,大概知道他是工部火/药局下的一名监督,也是在朝廷里当差的。若有机会,不妨找你大表舅认认亲,若无闲时,便也罢了。毕竟宫里不像咱们王府的浅堂窄屋,不是任谁都能随意进出的。”
郁兮把这些话一一牢记在心里,枕在福晋的掌心中说好,“额娘放心,我都记下了,这回王府没兵没权,您二位也能省心了,我走了你跟阿玛照吃照喝保重身体,千万不要为我忧心,实在是闲不住了,就到佛祖跟前拜拜,保佑我顺顺当当的办完事情回家。”
吉林乌拉地势靠北,又正处于冬季,福晋后半晌来殿里的,顾不上多说几句话天就擦黑了。福晋用帕子擦擦泪道:“明儿就出发走了,今儿上午才从湖里捞出来的鳌花,瘦的小的都放生了,养肥了等你回来再取它们的阳寿,捡了一条又肥又大的下酒菜,还有几日就年三十了,这一顿就当做是咱们一家人除夕的团圆饭,过了这个年你就又长大一岁了。”
郁兮咽下眼泪道好,扶着福晋起身,踏雪往王府的正殿走去,“鳌花还得属黑龙江里的最为肥美,回头我写信给大哥哥,好好讹他几条鱼,等我回来了,咱们一家人真真正正吃顿团圆饭。”
话落被福晋刮了鼻头,“小馋猫儿,自己家湖里几条鱼还数不过来呢,倒还惦记上隔壁江里的了。”
郁兮亲昵的在额娘肩头蹭蹭,“额娘尽管放心,就算我是猪八戒,也吃不垮东北七大江的。”
入了正殿,辽东王已经在候着了,探了探手招呼她们母女入座,看向郁兮道:“用完膳,你随阿玛到祠堂,给列祖列宗们上柱香,告诉他们你这次入京的目的,告个别吧。”
郁兮道了声是坐下身来,桌上的主菜是她最喜欢吃的那一味松籽鳌花,熬花就是鳜鱼,北方人一般把清蒸鳌花作为首选,加了松子,山珍还有河鲜烹调是最符合她的口味的做法。
福晋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临行之际,两位哥哥也都不在身边,美味佳肴尝到嘴里也是寡淡无味,辗转到祠堂祭拜,心情就越发的沉重。
郁兮随着阿玛额娘一起上了香,叩了头,福晋扶着辽东王起身道:“明儿郁兮就要走了,王爷有什么话趁现在交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