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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兴国想当然的这样认为,踩着车轮朝前边去了,一摇铃铛,叮铃铃的声音飘出去很远,引得路边的学生们一个劲的朝他那辆自行车看。

"哇,这是什么好东西?"

"自行车,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我过年跟爷爷去了城里,街上有人骑这个车,跑得很快!"

"他们家肯定很有钱吧,他爸爸还能骑自行车!"

羡慕的眼光朝邱成才投了过来,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他的心思全在那个小小的人儿身上,她步子坚定的朝前边走着,好像不知疲倦。

她难道就准备这样走回湖泉村去?肯定有很远吧?邱成才扭着脖子看着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心里愁得很,她才两岁半,这么走来走去的,能撑得住吗?

回到家里,林淑英笑着迎了出来:"虎子,怎么样?适应学校生活吗?"

邱成才点了点头:"妈妈,好着呢。"

他抬头望了林淑英一眼,伸手把她拉到了一边:"妈妈,我这些年攒了多少压岁钱了?"

"怎么了?"林淑英有些奇怪:"你怎么问起压岁钱这事情来了?"

"妈妈,我们学校有个同学的妹妹生了很严重的病,可家里没钱给她治,说就让她等死哪。"邱成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头还是有些难受:"我想把我的压岁钱拿出来送给她去看病。"

林淑英愣了愣,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这样大方。

每次过年,小虎子都能收到几块钱压岁,外婆的,舅舅的,姨妈的,和家里爷爷奶奶给的凑到一起,每年差不多存下了四块,到现在也有二十来块钱了。

这二十块钱,可是一大笔钱哪,怎么能随便乱花呢?小虎子有爱心很好,可他也要考虑一下家里的实际情况呀,现在他还不用花多少钱,等着念初中高中了,要花钱的地方可多了,虽然外婆舅舅他们能有一些支援,可也不能总靠着他们哇。

为了小虎子上学,家里最近添置了一辆自行车,这可是真花了大成本,林淑英想想都觉得肉痛,和公公婆婆说道了好几回:"虎子年纪不小了,让他和村里的娃儿一道走路去也没什么。"

可邱福林心疼长孙,坚持要买:"又不是光送虎子才用得上,兴国安国也可以骑着去公社那边多跑跑,家里这点钱还是出得起。"

毕竟是"官二代",邱兴国和邱安国都在大队上找了个事情做,邱兴国在大队的供销点做采购员,经常要去公社那边的供销分社去提东西,邱安国在大队做会计,两兄弟在旺兴大队算得上是知名人士,两人闲时就在队上出工挣工分,平常每月还拿点工资,邱兴国是县城供销总社拨下来的,邱安国是大队账簿上支出的。

林淑英瞥了一眼小虎子,打算和他好好上一课。

"虎子,你关心别的小朋友,这做得很好。"林淑英首先把邱成才表扬了一番:"妈妈很高兴你能这么想。"

邱成才高兴的仰脸看着妈妈,得到了鼓励很开心。

"可是,虎子,妈妈给你算一笔账。"林淑英开始用铅笔给他列算式:"现在你的学费是每学期两块钱,一年就得四块钱,中午还得带米去学校,午餐收五分钱,一个月下来,妈妈给你算二十天,那是一块钱,一年上九个月学,那要多少钱?你自己加上算一算。"

邱成才咬住了嘴唇,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一共得要十多块一年呢。

"你爸爸每个月能挣点钱没错,可是家里不光你一个人读书啊,以后豹子也得念书,你们兄弟俩的衣裳鞋子这些都得花钱,虽然外婆他们有时候寄点东西过来,可他们也不会把咱们家都包圜了,你说是不是?"林淑英看到邱成才脸上的表情,知道自己的劝说有了效果,把声调放得更缓和了些:"你确实存了压岁钱在妈妈这里,可这些压岁钱不能都给你花,如果你觉得那个小妹妹可怜,那咱们拿一部分钱出来去帮助她,但是不能全拿出来,你明白不?"

"我知道了。"邱成才点了点头,忽然体会到一句古话"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前世的他一直念书念到高中,根本没有为缺钱担忧过,妈妈总是把一切都打理得好好的,学费,生活费,资料费,只要他回家开口要,她就能掏出钱来给他。

原来他以为家里是殷实户,现在被林淑英这么一说,他开始有了危机感。

如果还是前世重新来一遍,小红家里要把她卖给老光棍,他能不能拿得出两千块钱彩礼和四大件,还未可而知。

好在重活一次,剧本完全变了,小红变成了湖泉村的小六,她的家人似乎都很宠爱她,看她那五个哥哥就知道了,小六在杨家的日子是过得很好的。

然而,无论如何他长大以后都要努力攒钱,以备不患。

第六十一章

陈莲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廖小梅看到她回家,赶紧去厨房把留的饭热了热,端了过来送到陈莲手里:"陈老师,趁热吃吧。"

陈莲对小六很好,廖小梅非常感激她。

捧着饭碗,陈莲食难下咽,那一口米饭哽在喉咙口,怎么样都吞不下去。

"陈老师,怎么了?"杨宁馨感觉到陈莲的心情很糟,靠在她身边,晃了晃她的腿:"欧阳强的妹妹病得很重吗?"

陈莲叹了一口气,把饭碗放下,伸手摸了摸杨宁馨的头发:"小六,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会有你这样幸运。"

家里五个男孩,就她一个女娃儿,全家人拿她当宝贝,就连有重男轻女的老人家,竟然把小六看得比男娃娃还要重。

放学以后陈莲把湖泉村几个学生娃儿送到大队部,交代他们在那里等高连生的拖拉机,自己折回去和李老师一道去了欧阳强的家。

今天打架的两个男孩是堂兄弟,生病的女娃儿是欧阳强的妹妹。

走到欧阳强家,陈莲心里沉了沉,一堵土砖墙倒了一半,上边的茅草耷拉下来,昔日的金黄颜色已经看不到半点踪影,灰黑色和暗棕色交织,一片破败的气息。

"他们家……有钱送欧阳强念书?"陈莲很震惊,虽说只要两块钱一个学期,可毕竟这也是钱,每天中午还得在学校吃饭呢。

李老师叹了一口气:"他们家说无论如何要让欧阳强念到高中,到乡里小学做老师也是好的。"

有钱给哥哥读书,却没钱给妹妹看病,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欧阳强觉得愧对他妹妹,想尽力满足妹妹的要求,以至于不惜武力去抢杨宁馨头上的花夹子吧。

"啊呀呀,老师来了。"

一个瘦小的农妇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干瘦得像一把豆芽菜,脸色蜡黄,一双眼皮已经耷拉下来,不能撑出饱满的眼型,成了一双三角眼。

她的一双手搓着衣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模样,脸上带着讪讪的笑:"老师快请进。"

陈莲跟着李老师走进了房间,光线昏暗,可还没有点灯。

可能是舍不得浪费煤油吧,陈莲睁大眼睛看着,只能勉强分辩出一些家具。

"这是我们学校陈莲老师,我们一起过来想看看欧阳强的妹妹。"李老师笑着对那农妇说:"她好一些了吗?"

"嗐,哪能好呢,就这样,一天不比一天。"

农妇回话的口气,好像床榻上躺着的那个病人不是她的女儿,只是一个漠不相关的外人:"她这也是遭罪,我们只想着她莫这样痛苦就好了。"

跟着她走进一间房,房子里有煤油灯,微黄的光亮,欧阳强在桌子旁做作业。房间里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大概四五岁的小姑娘,巴掌大小的脸,一双眼睛显得很大,她的身子很瘦,似乎能看到她突出的胸骨。

她的呼吸有些粗重,每呼吸一次,房间里就有隐隐的余音。

"李老师,陈老师。"欧阳强放下笔,站起身,走到了她们身边,伸手指了指那小姑娘:"我妹妹戴上花夹子,可高兴了。"

陈莲看了看那小姑娘,头发间有一对蓝色的星星发夹。

小姑娘冲她笑了,看得出来,她笑得很艰难。

陈莲心里很难受,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她转身看了看身边一脸漠然的农妇:"这孩子病了多久,怎么不去卫生院看看呢?"

农妇摇了摇头:"没钱。"

"不管有没有钱,先得给娃儿去看病啊。"陈莲有些生气,很想揪住她质问,作为一个母亲,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孩子病得如此重却无动于衷?

"没钱咋治病哩?"农妇摇了摇头:"治不好的了。"

"欧阳大嫂,我们商议过了,先把娃儿送去公社卫生院,治病的钱咱们一起想办法,不管怎么样,总得要去卫生院让医生看看,怎么能让她就这样躺着呢?"李老师也和陈莲一道苦口婆心的劝那农妇:"刚刚我们学校还有些老师同学说要捐款给欧阳强的妹妹治病,我们还能去公社替您家申请一下补助看看……"

"不用了,好不了咧,我们给她算了八字,算命的说她这八字是死八字了,活不过六岁。"农妇很坚持的摇着头:"送到卫生院也是浪费钱,我们家还得欠一大笔人情,以后拿什么去还呢?她哥还得念书,以后还得娶媳妇呐。"

床上的那个小姑娘听到一个"死"字,不安的扭了扭身子,陈莲冲到了床边,抓住了她的小手,轻轻安抚着。

那双手干瘪得像一只鸡爪,没有一点肉,皮包着骨头。

"没有人要您还人情,您就把小姑娘送去卫生院吧!"陈莲悲愤的大喊出来,没有回头,她不想再看农妇那张麻木的脸。

"没钱咋去卫生院?"那农妇又车轱辘来了一句:"不中不中,我还得去弄晚饭了哩,两位老师,我们家穷,家里没余粮,就不留两位老师在家吃饭了。"

陈莲把小姑娘抱了起来:"你去弄晚饭吧,我们先把她送去卫生院。"

农妇站在那里,木然的看了陈莲一眼,没有说话。

欧阳强跑了过来,攥住陈莲的手,哭得稀里哗啦:"陈老师,李老师,我求求你们把妹妹送去卫生院,求求你们了!"

陈莲点了点头:"我们会的。"

她抱着小姑娘走出了屋子,小姑娘的身子轻得像一片羽毛,她抱着毫不费力。

李老师有些惊讶,可是她也看不得欧阳强那哭哭啼啼的模样,赶紧带着他跟着陈莲走了出去。

看到儿子朝外边走,欧阳强的妈妈着急起来:"强子,强子!你跟着走什么,快要吃饭了哪!"

"我和老师一起把妹妹送卫生院去。"

欧阳强很执拗的朝前边走,一只手吊住李老师的手腕,不敢回头。

那农妇站在屋檐下,怔怔的看着他们三个人渐渐离开,没有说话,想喊欧阳强回来,最终没有开口。

陈莲抱着小姑娘走到机耕道上,有些气喘吁吁,小姑娘虽然轻,可抱着走很长一段路,委实也为难。欧阳强冲到了她身边,抬起头看着她,眼里全是泪:"陈老师,我来背妹妹吧。"

"不用。"陈莲看了看他那小小的身子,摇了摇头:"陈老师撑得住。"

这时,一辆拖拉机开了过来,在他们身边停下。

"哎哎哎,老师,咱们又见面了!"

陈莲迷惑的看了看那人,好像有点面熟。

"上回你带一个小娃儿去湖湾小学,我送你过去的,忘记了?"那小伙子看了一眼陈莲抱着的小姑娘:"怎么了,要送她去卫生院?"

陈莲点了点头,心里燃起一点点希望。

她记起这个小伙子是谁了,上次她带小六去湖湾小学请求收留,高连生把她送到大队部,她牵着小六朝前边没走几步,正好碰到这人开着拖拉机过来,很热情的把她们送去了湖湾小学,当时自己好像说过自己是那里的老师。

这小伙儿是个热心人,或许……请他载一程他会愿意?

"你们快上来,这病人可不能等。"

还没等陈莲开口,小伙儿已经主动提出帮忙,他把拖拉机熄了火,爬到后厢清了清东西,拍拍铁皮边座:"上来吧。"

"谢谢你啊。"陈莲由衷的说了一声,抱着小姑娘上了拖拉机。

开车的小伙子很健谈,一路开着车一路介绍自己,他是竹布村的,在公社开拖拉机,名字叫叶志超,上头两个姐姐,下边还一个妹妹:"我们家总说幸亏我是个男孩,要不是家里会被人看不起。"

陈莲坐在车上没出声,农村重男轻女根深蒂固,就是县城里头,也还是男孩子比女孩子重要,她家也差不多,只是平常没有太露骨的表示,到了紧要关头,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比如说知识青年下乡。

虽然是mao主席的号召,大家似乎都是心甘情愿来的,可其实里边还是有一些猫腻。

居委会有指标,每个居委会要派下乡多少人,平摊分到家里,至少要去一个。

爸爸妈妈直接对她说:"你去吧,刚刚好毕业了,响应主席号召去乡下锻炼锻炼。"

可是她哥哥已经闲在家里两年了……陈莲咬了咬牙,没有说话,第二天就去居委会报了到。

她当时已经找到了一个愿意接收她的学校,她爸她妈都知道,可还是让她去下乡,宁可让她哥哥继续在家里闲着:"万一居委会安排工作了呢,他要是下乡了就难进城了。"

求人不如求己,她早就没指望她父母能给她点什么好处,就是平常回县城,她妈妈偷摸给个一块两块的,她也没要。

她觉得那是她妈妈心里头愧疚,想要拿钱弥补,可她偏偏不给她这个机会。

陈莲咬了咬牙,她一定要凭着自己的本事回到县城,总有一天,她会让她爸爸妈妈看到,她比他们的宝贝儿子要争气。

"陈老师,到了哩。"

拖拉机停了下来,叶志超指了指前边一堵围墙:"那里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