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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将那盏灯笼提了出来,仔细看了看灯笼壳子,折叠的地方落了一点点灰尘,留下些许阴影。

"丽姐姐,这灯笼已经旧了,把它给扔了吧。"

杨宁馨做了个要扔的手势,唐美丽脸色一边,飞快的伸出手来抢灯笼杆子:"不要,不要扔。"

这般痴情模样,看得杨宁馨心酸。

"丽姐姐,这灯笼……"她把灯笼还给了唐美丽:"人不如新,灯笼也一样。"

唐美丽惊跳了起来,她敏感的捕捉到一丝不详的信息:"宁馨,出了什么事情?"

杨宁馨转过脸去,心里不断的打着腹稿,该不该给唐美丽一个痛快,让她断了念想。

"宁馨,请你告诉我!"唐美丽抓住了杨宁馨的胳膊摇了摇:"是不是虎子这次回去发现了什么?"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疑惑担忧,还夹杂着一丝丝恐惧。

"小六,你就直接说了吧。"廖小梅不忍心看唐美丽的脸,这是一个被爱情折磨的少女,鲜嫩的青春正受着炙烤,就如绿叶一点点透出微黄的枯败。

"丽姐姐,那个钟文生他……"杨宁馨看着唐美丽这样子,实在不忍心讲,可是她现在已经没办法回避这个事实,与其欺骗唐美丽,还不如让她知道钟文生的本质,不要再惦记这个渣男。

"他怎么了?生病了吗?还是……"

唐美丽神色紧张,往不好的方向猜测,可却没猜到真实情况。

"那个钟文生已经和别的姑娘订婚了,这次他去广东打工的地方就是那个姑娘家的亲戚开的厂。"杨宁馨看了一眼唐美丽,那个刚刚还容颜娇艳的少女,这时候嘴唇发白,眼神呆滞,眼圈已经红了。

"小六,这是真的吗?"

好半天,唐美丽才幽幽的问出了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说得那样艰难。

"是真的,邱成才去了他家,钟文生的爷爷奶奶告诉了他这件事情。"杨宁馨握紧了唐美丽的手:"丽姐姐,钟文生不是个好人,他跟别人订婚了都不告诉你,偷偷摸摸去了广东,而且听邱成才说,钟家正筹备给他办婚事,还有两个月钟文生就要回来跟那女孩子结婚呐。"

"我不相信,不相信。"

唐美丽摇了摇脑袋,眼前似乎看到了钟文生的影子。

他个子不高,可是长得很俊,白白净净的看上去很舒服。

"美丽,等我攒够五百块钱就让人来向你家提亲。"他笑着对她这么说:"我要买个金戒指给你戴上,把你牢牢套住。"

他的话听上去总是这样动听,让她觉得心里头欢喜。

可是……他竟然和别人订婚了,而且没有告诉她!

如果他当面告诉她,就说他不喜欢她了,让她别再想着他了,或许她还不觉得这样委屈,可是他就这样悄悄的走了,没有留下半点音信,这让她实在有些接受不了。

"丽姐姐,这是真的,你不能不信。"杨宁馨怜惜的看着唐美丽,两行清泪已经从她的眼角滑落:"丽姐姐,你要是不相信,下次放假,我们可以陪你回主步村去问一问。"

唐美丽自己回去太危险了,要是碰上唐家的人,把她强制压回去就糟糕了。

"我……不回去,我要等他来找我解释。"唐美丽吸了一口气,露出了坚定的神色:"你不是说他过两个月就会回来吗?请虎子再跑一趟,给我捎个信,让他自己来找我说个明白!"

没想到唐美丽竟然有这么果决的一面!杨宁馨惊讶的看着她,发现这个瘦弱的女孩似乎瞬间就变得坚强了。

"我不能回去,我要好好工作,我不能让杨伯伯失望。"唐美丽吸了一口气,可是眼泪却纷纷乱乱的落了下来:"杨伯伯说只要我好好表现就有机会做城里人,不管怎么样,我要先变成城里人,吃公家饭。"

"没错!"

杨宁馨激动得快要跳起来,这才是正确的思路,不管钟文生那渣男现在怎样,先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再说。

没想到啊,唐美丽都不用她来启发教育,自己先已经想通了。

"美丽啊,你这样想就对了。"廖小梅点了点头,很赞成唐美丽的想法:"一个女人最要紧的就是手里要有钱,自己能挣钱就腰杆儿硬,不用依靠谁,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小梅,我可没对你甩脸子。"杨树生赶紧反省自己:"你别把我带进去。"

"谁说你呐,我可没说你,我是告诉美丽,女人千万别想着依靠男人,还是靠自己才靠得住。"廖小梅用自己做了个例子:"你看婶子我现在每天做点小买卖,每个月能挣个几十块钱,要买点啥用点啥,不用向杨伯伯讨钱,这样的日子过得才舒心。"

唐美丽点了点头,手里有钱当然是一件事情,可她想做城里人是要争一口气,要钟文生看看,放弃她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不蒸馒头蒸(争)口气,美丽,你要好好的过日子,让那个有眼无珠的男人去后悔。"廖小梅喝了一口水,继续谆谆善诱:"世上三条腿的蛤ma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

这话说得有些俗,唐美丽听得脸上一红,低下了头。

第二百零八章

十一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统一的工装下头得穿上衬衣线衣才能御寒,深蓝色的工装敞开两颗扣子,露出里边洁白的衬衣领,在建筑公司,这样的打扮并不常见。

因为建筑公司的职工大部分是要下到工地去的,每天一身灰尘回来,穿出去是件白衬衣,穿回来可就变成灰色的衣领了。

可是唐美丽却执着于这样的打扮。

她爱整洁惯了,哪怕是穿着破旧的衣裳,可照样还是要洗得干干净净,穿上去整个人显得很精神。

她有一次在街上的杂志摊上翻看书籍,找到一本《上海时装》,特地留心了一下里边的时髦款式,有两页上边就是白衬衫打底,外边陪着各色毛衣,有纯驼色开衫,也有五彩缤纷的套头毛衣,白色的衣领压着毛绒绒的衣裳,看上去简单大方又显得优雅。

第一个月发工资,她捧着那十八块钱看了又看,拿出两块钱跑到东风商场去买了两件白色衬衣,一副毛线针,几束毛线,她要给自己打一件绒线衣,穿到白色衬衣上边肯定好看。

在毛衣没有编好之前,她就把工装穿在了白色衬衣上边,深蓝色的工装和白色的衬衣相互依托,很好的衬托出她的美丽,窈窕的身姿,如画的眉目,引得不少男职工的侧目。

"美丽,今天来得好早。"

虽然只有七点左右,木材公司职工宿舍的工地上已经有了人影晃动。

几个年轻男职工看到唐美丽夹着小板子走过来,都凑了过来献殷勤。

这么美丽的姑娘,虽然只是临时工,可却依旧对他们具有吸引力——不管怎么样,美丽的女生总是招人喜欢。

唐美丽现在已经不用和男职工一起做拌灰浆这样的粗活,公司分了一项比较轻松的活计给她,负责管理建筑材料,她只用坐在棚子里记录一下进货和出货就行,不用到外边去晒太阳,吹风淋雨。

唐美丽羞涩的朝那几个年轻小伙子笑了笑:"你们也好早。"

"美丽,你做事很细心,我们已经和陆经理说过了,下次的工程还请你做材料记录。"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跑到她面前,眼里全是爱慕的神色:"有你在这里,我们就放心多了。"

远处的一个中年男人看着这边的热闹,脸上露出了笑容。

果然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有了美女在工地上,小伙子们精神都振奋了。

只可惜那些小年轻都在瞎想,公司高层早就商量过了,等陶部长的儿媳妇调走,就让唐美丽给补上那个缺。

"漂亮姑娘端茶泡水,客户看了都会心情好。"

唐美丽来建筑公司一个来月了,做事认真踏实,看到人都是一脸羞涩的笑容,她生得不错,脸上带笑让她看上去更美丽动人。

"都在这里干啥呢。"陆经理朝这边走了过来:"快要上工了,各司其职,调度的去调度室,招工的守门口去,没见那边找事干的人都排好队了吗?咱们也在这工地弄了大半年了,快些完工去接别的活。"

小年轻们哄笑着走开:"是是是,经理教训得是!"

工地门口已经排了二十来号人,脸色黧黑的农民工翘首盼望着工地快些开门招人,排在前边的人脸上带笑,队伍后边的人有些不放心的踮脚张望,心里一遍一遍的数着前边的人数,看看自己今天能不能找到事情做。

木材公司职工宿舍这边已经到了结尾阶段,对农民工的需求量不是很大,所以来排队的人并不算多,负责招工的年轻人拿着一块牌子竖在门口,捧起了本子:"来来来,一个个的进去。"

进去一个人,就到本子上登记一个名字,晚上结账的时候就在那名字后边签字,不认识字的就按手印。

人一个接一个的进去了,当他们跨过大门的时候,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今天的工钱挣到了。

唐美丽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块木板,上头夹了一张纸,她低头写着字。

谢天谢地,她在湖湾小学旁听,让她学会了识字,对付日常生活的书写绰绰有余。

刚刚领走了两包水泥,必须要记载下来。唐美丽握着笔,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来,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有人在耳边小心翼翼的问:"陆经理要我领两桶地面胶,五栋用。"

这声音很熟悉,唐美丽握笔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她不敢抬头,身子就如化石,僵硬的弯出了一条弧度。

"美丽,有人要领东西啦。"

工棚里负责发放东西的年轻小伙子有些奇怪,冲着她喊了一句。

唐美丽缓慢的抬起头来,脸上有着一丝勉强的笑意:"我知道。"

"美丽,你怎么在这里?"

惊呼一声,一个男人朝前边冲着走过来一步,可脚步才迈出又怯生生的停下,站在不远的地方,仔细打量着唐美丽。

唐美丽没有出声,拿着木板的手在颤抖。

面前站着的男人是她的父亲唐大根。

"美丽,你、你、你……咋在这里啊?"

唐大恨的声音很迟缓,说得很慢,可却压制不住他的激动,声音有些变了调,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糟糕,似乎要哭了出来。

唐美丽咬紧了嘴唇,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扭头对那个年轻人说:"给他两桶胶,我这边登记。"她转过头来看向唐大根:"你……过来签名登记。"

眼泪水一滴滴的从唐美丽的眼角滚了出来,落在她握笔的手上,滚烫灼热,让她几乎要握不住笔。唐大根慢慢的挪步过来,看了看唐美丽身上穿的工装,咧了咧嘴,似乎想笑,可却又笑不出来。

"签个名吧。"唐美丽把夹着记载表的木板递到了唐大根面前,手在微微发抖,木板也在不住的发抖。

唐大根伸出手指:"印泥。"

唐美丽把桌子上那盒印泥拿起来,唐大根伸出手指在印泥上按了按,又在记载材料进出的那张表格上按下了自己的名字。他按下手印的时候,眼睛盯住唐美丽,嘴唇哆哆嗦嗦,似乎要说什么,可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哎哎,你过来搬地面胶哇!"年轻小伙子把两桶地面胶拎了出来,放到工棚外边,看看唐美丽,又看看唐大根,只觉得这两人之间有某种奇怪的关联,让人看了有些尴尬。

唐大根慌慌张张把印泥盒子交还给唐美丽,朝工棚那边走了一步,弯腰把两桶地面胶拎了起来,转身弯腰朝楼房那边走了过去。

唐美丽看着那佝偻的背影,眼泪不可抑制的流了出来。

年轻的小伙子站在旁边,看到唐美丽悲伤的哭泣,有些手足无措:"美丽,你怎么了?这人是谁啊?你怎么看到他就哭了?"

唐美丽把木板夹子和印泥放到桌子上,趴在椅子上,一张脸搁在两条胳膊之间,哭了个稀里哗啦,她不敢大声的哭,只能咬着嘴唇,眼泪水不住的落下来,把衣裳袖子都弄得潮湿一片。

梨花一枝春带雨,美人哭起来更让人心疼,唐美丽哭泣了一会儿,抬起头,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她的眼圈红红,眼睛里泪水盈眶,就如春天里湖水映着阳光,不住的闪烁着波光,那忧伤的妩媚让旁边站着的那个年轻小伙子看呆了眼,竟然忘记说话。

"他……是我一个亲戚。"唐美丽哽咽着说:"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

"哦哦哦,是不是原来他总欺负你们家?"年轻小伙子已经脑补出极品亲戚欺压弱小的画面,一时间英雄气概满满:"你别怕,有我在,他不敢怎么样!"

唐美丽轻轻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看到美人对他这般信任,年轻小伙子更得意了,把脊背挺直,觉得自己瞬间高大了几分。

唐美丽擦了擦眼睛,冲着那小伙子笑了笑,转过身来抓起那块木板,呆呆的看着上边新印上的指纹。

红红的一枚指纹,上边有弯弯曲曲的图案,她愣愣的看着,眼前闪过唐大根的脸。

这么多年来,父亲唐大根之于她,只是一个身份上的爹,他对她缺少父女的亲情,每次奶奶李阿珍打她的时候,他并没有为她说多话,只是在她回到自己屋子哭的时候,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让她不要伤心:"别哭了,你下次好好带着弟弟们玩,你奶奶就不会生气了。"

没错,他就是这样一个父亲,只会让她忍受不公平待遇不能反抗的人。她有些担心,既然唐大根知道她的落脚点,会不会回家去喊人来把她押着回旺兴村?

她不愿意回去,她要抓住这个变成城里人的机会,她要过上自食其力手里有钱的日子。唐美丽抓紧了手里的木板,回头看了看那边守材料的小伙子,但愿到时候他能帮上忙。

只是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整整一上午,直到散工,唐大根没有再在她面前出现过,她提心吊胆一个上午,可却没有见到危险的临近,这让她有些不踏实,总觉得自己站在一幢危房之下,那房子随时会倒塌下来。

"收工收工,回去吃饭咯。"

工棚里的小伙子看了一下工地上陆陆续续走出来的人,很高兴的招呼唐美丽:"要不要一起走?"

唐美丽笑了笑:"好,你先走,我就来。"

建筑公司单身的男职工多,不少人都朝她献殷勤,唐美丽明白他们的心思,可她不想被人误会自己和哪个年轻人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毕竟还没听到钟文生亲自对她说散伙的话,她绝不相信他就会这样抛弃了自己。

跨出圈着工地的围墙,唐美丽正准备朝前边走,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喊她。

"美丽!"

她站在那里,挺直了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