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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文生带着邱成才朝地坪走了过去, 到处都是人, 很快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人群里。

"你姐姐还好吗?"

钟文生的声音有些颤抖, 有些压抑, 听得出来有一丝痛苦:"是我对不住她, 我辜负了她。"

"没新娘子那五百块钱嫁妆你会死吗?"邱成才毫不客气的批判他:"你这个没骨气的劣货, 你不配和丽姐姐在一起!"

"我、我、我是真心喜欢她的!"钟文生背靠着大树, 脸上有痛楚的表情:"我爹娘不同意,他们一定要我娶这个, 我没办法!我不想辜负她,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为什么没有办法?只要你是真心想娶丽姐姐, 你和她去民政局打个结婚证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在意你爹娘的话?他们又不能代替你生活一辈子!"邱成才愤愤不平的从怀里摸出了那封信,狠狠甩在钟文生脸上:"我本来不想帮丽姐姐带这封信给你, 可没办法, 她千拜托万拜托的,我不忍心让他难过!"

信封从钟文生的脸上滑落, 掉到了地上, 他慢慢顺着树干溜了下去, 伸手从地上捡起了那封信, 想要站起来, 一双腿好像没有半分力气,怎么样也起不来。

他放弃了挣扎,索性蹲在那里, 拆开信封抽出了那张信纸,才看了两眼, 眼泪就流了出来:"美丽,美丽,是我对不住你……"

"你要是想对得住丽姐姐,你可以跟这个女人说清楚,去找丽姐姐结婚啊。"邱成才看到钟文生这模样,竟然心里也生了一丝怜惜:"你和这个女人应该还没打结婚证吧?只是摆了结婚酒,这个不受法律保护的。"

乡下人结婚,都是摆酒作数,很少有人会去城里的民政局打结婚证,只要和这个新娘子说清楚,真心赔礼道歉,把她的嫁妆退还给她……应该……也没啥事吧?

邱成才前世没有接触过结婚这档子事,在他看来,如果真心相爱,钟文生就应该为了唐美丽做出牺牲,哪怕是被今天这个新娘子记恨一辈子,他也要当场宣布这门婚事作废,他要娶的是别人,不是她。

然而,钟文生很明显没有他这样冲动。

他含着眼泪把唐美丽的信看完,把信纸揉成一个团子,捏在手心。

"你这是啥意思?"邱成才有些吃惊:"那是丽姐姐写的信!"

钟文生抬起衣袖抹了抹眼睛,吸了吸鼻子:"唐老弟,你还年轻,哪里懂得人情世故?"

他从衣裳口袋里摸出了一盒火柴,划亮一根,把信纸抚平放到朝上窜的火苗上头,漠然的看着信纸被点燃,很快那张信纸的一角就蜷缩起来,淡蓝色的火苗在风里摇摆着身子。

"你!"

邱成才惊跳起来,伸手去抢夺那张信纸:"你怎么能把丽姐姐的信给烧掉!"

"是她写给我的信,那就随便我来处理,撕了或者是烧了,那是我的事情。"钟文生漠然的看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伤感的笑容:"烧了,一切都成了过去。你和你姐姐说一句,这辈子我和她是没指望了,只盼她下辈子投到一个好人家,或许我们还能有缘在一起。"

他从广东回来以后,听爷爷奶奶说有个姓唐的来找他,良心受到了极大的谴责,那时候他闹腾着要悔婚,要和唐美丽结婚,那是来真格的,可他娘他提起"姓唐的姑娘",就赶着托人打听了下旺兴村油梓组的唐美丽,人家回来说姑娘倒是不错,只是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极度重男轻女,想要把她当摇钱树挣彩礼,前不久才回了一个送八百块彩礼的。

钟家的人听说八百块彩礼都没被唐家人放在眼里,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文生,她这是一朵花儿我们家也娶不起啊。"

钟文生听到八百块彩礼也蔫巴了半截,正好那边又托媒人给捎信过来,只说姑娘一百块钱买衣裳的钱都不要了,不仅把彩礼带回钟家,还愿意带五百块钱嫁妆过来,随便钟家二老处置,她可以不当私房钱攒着。

"瞧瞧,瞧瞧!"钟文生的爹娘对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更满意了:"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媳妇啊,贤惠大方!"

钟文生咬咬牙,点头答应下来。

唐家要价太高,他也娶不起啊,摸了摸藏在衣裳口袋里的那个小小金戒指,他庆幸自己没有提前送给唐美丽,要不这可是一笔损失啊!

邱成才眼睁睁的看着那张信纸被烧成灰烬,心中郁闷,他冲着钟文生"呸"了一口:"什么下辈子有缘再在一起,丽姐姐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我这就回去告诉她你为了几百块钱就把自己给卖了!哼,还下辈子,这辈子她都不会再喜欢你这没有骨气的人!"

"你骂吧,你骂得对,我就是没有骨气。"钟文生笑得凄凉:"我也是没了办法,我是被逼的!我哪有那么多彩礼去娶她?我又哪有这么多钱去帮她贴补娘家?我家里就这个样子,不阔绰,没闲钱!"

"钱钱钱,你什么都用钱来衡量吗?"邱成才气得满脸通红:"你可真俗气!"

真正的爱情,怎么能用钱来计算呢?就像前世的小红,虽然家里也很贫穷也很重男轻女,可这一点也不会干扰他对她的感情,如果不是那一次意外,他会不顾一切与命运抗争,一定要娶到她。

"你还年轻,你不知道没有钱是多么可悲。"

钟文生站了起来,用脚踩了踩地上那堆灰烬,很快,灰白色的尘埃粉末就和泥土混在了一起,再也找不到踪迹。

"你和你姐姐去说清楚,让她别再想我,找个好人嫁了吧。"钟文生转过身,朝屋子那边走了过去:"我要去招待客人了,你要是想留下来喝喜酒,那随便你。"

唐家的人怎么会留下来喝喜酒呢,钟文生一点都不担心邱成才会在这里呆多久,自己已经把话说清楚了,他肯定也不好意思久留。

邱成才望着钟文生的背影,气得胸脯一上一下的起伏着,可又无计可施。

这就是唐美丽注定要遇到的劫难吧,不过这样也好,要是结婚以后才发现钟文生是个渣渣,那才糟糕呢。

"怎么样,钟文生有回信吗?"

杨宁馨看着靠在走廊栏杆上的邱成才,见着他一脸疲倦,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了这事肯定没有一个好的结果。

"他结婚了,我去的时候他刚刚举行完仪式。"

"那很好啊,以后丽姐姐就可以把这个渣男抛下,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杨宁馨一直都不觉得这钟文生有什么好挽救的,他结婚也好,直接把唐美丽的念想给断了。

"我要亲自告诉丽姐姐,那个姓钟的究竟说了什么话!"

邱成才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嘎吱响。

"好啊。"杨宁馨笑着抬头看了看邱成才:"你干嘛这样生气,这是好事!"

"他竟然把丽姐姐的信给烧了,再怎么样,他也不该这样做!"

邱成才觉得,唐美丽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难道不是很珍贵的吗?应该值得一辈子珍藏,可没想到被那个钟文生不当一回事的给烧了,寡情至此,真的让人气愤得无言以对。

下午放学以后,邱成才二柱和杨宁馨一块儿出了校门,两个人在杨宁馨家蹭了个晚饭。

"大伯娘,您煮的饭菜越来越好吃了,比我们食堂里的好吃一百倍!"

二柱一边添饭,一边拍马屁,弄得廖小梅乐呵呵的合不拢嘴。

"二柱啊,以后多来大伯家吃饭,高三这一年很重要,学习要耗费精力,你们得多多增强营养!"廖小梅舀了一匙骨头汤放在二柱碗里,慈爱的看着他:"你们家就你一个人还在念书了,等着明年你考上大学,那就好过日子咯。"

明年夏天,二柱考大学,大柱四年中专念完,就能分配工作挣钱了,土生和刘玲玲肩膀上的重担可以松一松了,廖小梅真是替他们高兴。

"老来大伯家蹭饭怎么行!"二柱捧着碗把那碗汤喝了个底朝天:"真好喝,真鲜。"

"只要你来,有什么行不行的!"廖小梅又给他盛了一碗汤:"多吃点,正长身子呐。"

看着她娘热情待客,只顾上二柱的碗,却冷落了邱成才,杨宁馨有些不好意思,拿起汤勺替他添了一碗汤:"你愣着干啥?吃菜呀,又不是第一次来我家!"

廖小梅这才恍然记起还有一个同学也跟着过来了,她尴尬的笑了笑:"婶子光顾上和二柱说话,没有招呼你,对不住啊,小邱同学!"

二柱太能瞎扯了,怎么就把邱同学给撇一边了呢,廖小梅有几分自责,这邱同学可真是小六的好同学,从小到大都是一块儿长大的,是小六的好朋友!

看着浓眉大眼的邱成才,廖小梅心里头欢喜,听二柱说邱同学成绩很好,和小六不相上下,这娃儿可真是聪明!而且,不但聪明还长得好看!而、而、而且,他的家世也不错,爷爷是当过生产队队长的,他爹现在吃上了国家粮,是大塘供销社的主任,她娘出身名门,外公外婆都是复旦大学的教授!

复旦大学,听说是中国最好的大学之一,可不是谁都能在那里当教授的!

要是他和小六能一直这样做好朋友,等小六长大了……

哎呀呀,自己都在想啥呢?廖小梅的脸孔好一阵发烫,看着坐在对面的邱成才,笑得更亲切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建筑公司的职工宿舍的地坪上有几对年轻人正在打羽毛球,小小的白色羽翼插在半球上,似乎带着尾巴的流星,飞过来飞过去。

这是一项时髦的体育活动,自从七九年奥组委恢复了中国在奥运会的合法席位以后,乒乓球和羽毛球都成了城市里风靡一时的体育运动。

"说不定咱们有这方面的天赋,练好了能跟洋鬼子去较量较量哩。"

小年轻们买了球拍和球,找合适的场地就开练。

乒乓球还需要台子,不一定能找到地方,而羽毛球比较简单,用石灰在地上划根线,羽毛球场地就搞定了,大家跳起扣球,不管扣得多么低,口里都嚷嚷着"得分得分"!

反正没有中间那张网,全凭谁的气势足,大声吆喝的人似乎理由更充足,把那些低声嘀咕反抗的人压得死死的,没办法只能任凭着他们口头取胜。

地坪周围站着一群人看他们打球,几对小年轻答得更卖力气了。

不仅仅是他们拥有一批粉丝,主要是建筑公司的年轻姑娘们也站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唐美丽和几个女同事站在一起看别人打羽毛球,她穿着那件卡其色的风衣,个子高高纤腰细细,显得格外文雅秀美,周围不少年轻小伙子都在偷偷的看她。

"丽姐姐!"

通过那件风衣,杨宁馨轻而易举找到了唐美丽。

唐美丽转过头,看到朝这边走过来的三个人影,嘴边绽放出笑容:"宁馨,虎子,杨平,你们今天过来了?"

看着越走越近的邱成才,唐美丽的心也越来越悬了起来,她渴盼的看了一眼邱成才,见他脸上没有半分异样的神色,没能猜测得出他去主步村有没有见着钟文生,好一阵惆怅。

几个人跟着唐美丽进了她的宿舍,杨宁馨特地看了一眼床头,那盏灯笼依然还挂在那里,被她擦得干干净净。

"虎子……"

唐美丽倒了几杯开水放在桌子上,这才迟迟疑疑的开了口:"你……有没有见着他?"

邱成才点了点头:"见到了。"

"啊!"唐美丽惊呼了一声,伸手压住胸口,她的心似乎要从嗓子眼跳了出来:"咋样?他咋说的?"

邱成才抬眼看了看唐美丽:"丽姐姐,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当然是想听真话了!"唐美丽脸色微白,心挂在了嗓子眼,想要极力平复心情,可怎么也压不下去那份害怕与惊慌。

"我去的时候,钟家正在办喜事。"

简单的一句话,成功的让唐美丽的脸孔失去了血色,苍白而透明,几乎能看到她微青的毛细血管。

"文生……他……结婚了?"

唐美丽问得很吃力,一字一句,心好痛,似乎有人拿了匕首在上边剜了一个大洞,鲜血淋漓。

"是的,他结婚了,新娘子长得很胖,我看着还没你一半漂亮,但是可能比你有钱百倍。"邱成才简单扼要的把新娘形容了一下,从这句话里,谁都能听懂为什么钟文生做了这样的选择。

唐美丽低下头,咬紧了嘴唇,细细的牙齿用了几分力气,似乎有血丝渗出,她尝到了一丝丝咸涩的味道。

"我把信给他看了,他把信烧了。"

邱成才又简单的陈述了另外一个事实:"丽姐姐,他这么绝情,你也不用再想着他了,把他忘了吧。"

唐美丽闭上眼睛,泪水簌簌的落了下来。

来X县城之前,她很少写字,有限的几次写字都是给他写信。

想到去年的那个时候,她把信交给他,他放到嘴唇边亲吻了一下,眉开眼笑的说要好好珍藏,小心翼翼放进了他的口袋。

那时候的他,是那样的温柔,把她当成手心的宝贝,静心呵护。可现在的他呢,冷酷无情,对她的一切不再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