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2 / 2)

甄凉先是一惊,但旋即又觉得并不稀奇。

桓衍已经不怎么掩饰自己对桓羿的态度了,自然有人能看得清楚。桓羿若不是个傻子,不想任人宰割,就不会坐以待毙,必定要设法给桓衍找麻烦。既然如此,有人看中他,想让他去做这个出头鸟,也就理所当然了。

尤其桓衍要做的又是这么一件事。

太/祖起兵时,曾经得到江南世族的大力支持。

这些家族盘踞江南,虽然是世族,读书之风盛行,但与此同时,因为当地商贸发达,所以也不会死守一条出路,若是子弟不擅读书,就安排他们去经营家中产业,行商贾之事。因此历代积累,有钱有粮,十分富庶。

当日他们其实也不光是押注了太/祖一人,各个起义军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但不可否认,太/祖能够迅速将军队发展壮大,夺取一处根据地,与他们前期的投资是分不开的。再加上后期形势渐渐明朗,他们也很老实地积极配合各种政策,甚至献出大半身家,这功劳也就抹去了之前的一点点瑕疵。

建国之后,为了安抚他们,太/祖便在江南完全开放了商贸,又颁发给他们特别的经商令,只要每年运送钱粮和物资前往边关军中,便可以兑换盐、铁、茶叶券,获得相应的经营权。

须知这些东西本是官营的,而且管控十分严密。明面上看,将这些经营权开放给商家,他们要用钱粮来换,而且须得千里迢迢送到边关,代价非常大。但是实际操作上,因为管控严格,商人便可以囤积居奇,只要物价炒上去,一张券就能卖出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高价,从而攫取大笔财富。

除此之外,因为江南盛产丝绸,一匹上等丝绸价比黄金,就算是普通的素布,几匹也可以换取一个几口之家一年的钱粮。

跟粮食比起来,丝绸的利润太高了。因此在商业贸易全面开放之后,江南简直是家家种桑。不但富户将自家的田地都改造成桑园,就连普通百姓,也更愿意种植桑麻而非粮食。反正每年到了收获的季节,大商人会开着船挨个村子去收布匹,不用担心卖不出去,而且布匹用来抵税也比粮食更方便。

总而言之,在这些政令推行之后,江南的格局为之一变,不过几年的时间,粮食产量就降低到只有原本的三成,每年都只能从外面运回大量的米粮,反而导致本地米价比外地贵了几倍的奇事。

原来的天下粮仓、鱼米之乡已经快要消失,而很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百姓却发现,自己手里拿着银两和铜钱,却买不起粮食了。

所以先帝登基之后,就视江南为心腹大患,经过了十来年的时间,才总算是彻底压制住这些桀骜的世族,重新颁布了限制令。

虽然依旧允许他们用粮食物资换盐铁茶经营权,但限制了每年的数量。至于改稻为桑这种自毁根基的做法,更是严格限制,规定一户人家只允许拿出五分之一的土地种植桑麻,其他地方必须要种粮食,否则一经发现,土地即收归官有!

两道限制令彻底掐住了这些商贾世族的喉咙,他们自然不甘如此,因此阳奉阴违,在江南闹出了不少乱子。先帝是暴病而卒、去得太过仓促,后事半点都没有安排,以至于如今的江南依旧充满了各种隐患,乱象频生。

《论语》说:“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国朝以孝治天下,即便桓衍当了皇帝,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依旧处处掣肘,比如先帝留下的许多政令,他想更改,朝臣们只需一句话就能顶回来了。所以这三年,他也只是在暗处做些手脚,稳固自己的地位,并没有真正推行过什么大的决策。

但是他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太久。

而最终选定由这件事入手,固然因为江南富庶,事关每年的国库税收,是整个朝廷都在关注的大事,用来立威再合适不过。但恐怕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这是太/祖的政令,又被先帝更改,而今桓衍要改,朝臣不好拿先帝来压他。而改动先帝的政令,对桓衍来说,象征意义更大过了实际利益。

只要成功,他就能彻底摆脱来自父皇的阴影。迟早有一天,他会将先帝留下的所有痕迹都除去,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他这个儿子不得先帝宠爱,始终渴望改变。可桓羿就不一样了,他是先帝最宠爱的小儿子,原本也很有希望即位,至今也依旧有一部分朝臣觉得先帝是属意他的,对桓衍多少有点意见。

这样的立场,让他天然就会去维护先帝。现在桓衍要更改先帝的政令,背后的有心人将消息传给他,自然是希望他站出来阻止。

阻止当然是阻止不了的,他现在只是个连差事都没有的光头亲王,靠朝廷的俸禄养着,哪里能跟桓衍对抗?他更像是一颗探路的石子,被人推出去试探桓衍的决心和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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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所谓规矩

甄凉想完了,便对桓羿道,“不知这幕后之人是谁?若也与桓衍立场相对,倒未尝不是一份助力。”

桓羿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笑了,“还是阿凉知我。”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多是愤怒自己被人当枪使,不说报复回去,但通常也很难与利用自己的人交好。但是桓羿和甄凉的第一反应,却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对方可以利用他们,他们也可以利用对方,不是吗?

不过眼下,幕后之人可以暂且放一放,倒是这件事拖延不得。甄凉点了点手里的纸,问桓羿,“这个,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对方既然希望我去阻止,我当然要如他所愿。”桓羿笑道。

甄凉先是惊讶,而后不信,“殿下要按他说的做?”

桓羿脸上的笑意变得高深莫测,“做当然要做,但怎么做,什么时候做,就由不得他了。”

甄凉一听就知道他已经有所打算,便没有深问。她本来也只是过来打个招呼,然后就得去尚仪局金尚仪那边了。其实这一趟不来也没关系,只是今儿头一回过去,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放心不下,先过来看一眼。

桓羿却道,“急什么,陪我用了饭再去。若是金尚仪问你,就说伺候我用早膳,她还能说什么不成?”

倒也是这么回事,甄凉抿唇一笑,果真留下了。

金尚仪也不算是冤枉了她,她一切的规矩都是跟在桓羿身边学的,学会了是一回事,但会不会遵守,又是另一回事了。甄凉从来没有打心底里将那些规矩看得太重,也不会像一般人那样不敢违背。

“其实你若不想去,我让成总管去传一句话,也就罢了。”吃饭时,桓羿又这么说。

甄凉有些心动,但终究还是摇头,“我也是近来才发现,自己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跟着金尚仪学习是个很好的机会,错过了可惜。”再说,她还有别的打算。总跟在桓羿身边,万事反而要靠他,哪里能帮上什么忙?

好在桓羿也只是随口一说,并不强求。

用过饭,甄凉去了尚仪局,桓羿便也带上人出门了。

金尚仪倒没有挑剔甄凉来晚了的事,果然道,“如今没人得空管你,你就跟在我身边,我亲自盯着。”说着叫人取来一本半尺厚的宫规,让甄凉接下,“第一件,先把这本宫规抄一遍,书案纸笔都给你准备好了。”

甄凉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角落里果然有一张小桌子,上面的东西齐全得很,坐下来就能动手。

她也不辩解,抱着书走过去。

金尚仪倒是怔了一下,多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开始处理起今日的事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