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这次抄家越王能占些好处,但因为不可大张旗鼓,估计也不多,就是全拿出来,养活几百几千人或许没问题,可是江南四州之地,又是整个大魏人口最为稠密之地,加起来少说也有数百万。
当然城里的居民她可以不管,但就算是乡间的百姓,要养活他们几个月,等到来年春耕,也不像是这位甄姑娘能做到的事。
不过他还是问了。
眼下,无非是走一步看一步,能为大家争取一点好处算一点。
“南方气候温暖,现在时间还早,我想或许能种一茬蔬菜。”甄凉道,“这样,或许能坚持过这个冬天。”虽然吃蔬菜也不是长久之计,但总比肚子里没东西要好。毕竟遇到灾荒的时候,就是树皮草根,也是有人吃的。只不过冬天万物凋零,连树皮和草根都没有。
“种蔬菜?”田老虎很吃惊,“葵菜还是薤菜,来得及吗?”
“不,是菘菜。”甄凉道。
“菘菜?”这个名字田老虎没有听说过,“那是什么?”
“这是北方的一种蔬菜,不过叶片肥大,滋味清甜,产量比葵菜和薤菜要大得多。”甄凉道。
如果真有这样的菜,田老虎当然是愿意种的,但他心里不免也有些疑虑,“北方的菜,在江南能种活吗?”古人早就说过“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道理,很多作物到了异乡,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你放心,肯定能种活。”甄凉道。
这可不是她的臆想,而是历史已经证明过的事实。上一世,桓羿当政的时候,有人献上了一株菘菜。当然,他们的重点并不是这蔬菜的产量和产地,而是将之当成一株“嘉禾”送上来的——那株菘菜,一根生了三蔸,实在是难得的好兆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桓羿“得位不正”,下头的人就总以为他喜欢这种祥瑞,送上了不少。
桓羿本来打算斥责一番,让他们不必费这种心机。有这功夫,多多关心国计民生多好。
但巧就巧在这批祥瑞之中多了这么一株嘉禾,桓羿见到之后,觉得这种菜产量颇高,比当下大魏常见的几种蔬菜更高,而且味道也不错,便决定在民间推广种植。
毕竟当时,经过桓衍十年的统治,大魏吏治几乎崩坏,民间不知被搜刮了多少次,再加上几次灾荒,百姓的日子已经快过不下去了,吃饭才是第一等的大事。
除了这种菘菜之外,当时还有商船从海外带回来的一种红薯,产量也很多。最妙的是这两种作物的生长周期都不长,只需三个月左右就能长成。比之其他的作物,更省时省力。
就是因为这两种作物被推广开去,遍植大江南北,桓羿才能在临危之际力挽狂澜,重新盘活了大魏这个棋局,将之拉回正确的道路上来。
甄凉回来之后,自然不会忘记这两样好东西。
只是一来搜寻种子花费了一点时间,二来桓羿现在的身份,拿出这东西多少有些扎眼,三来,百姓们对于没见过的东西,多少有些疑虑,未必能很快接受。
但如今江南正是缺少食物的时候,只要有得吃,是决不会嫌弃的。而在江南推广这种蔬菜,也能稍微避开朝廷的耳目。
只要在场这几人不说出去,没人会知道这个主意是自己出的,更不会知道此事跟越王有关。官员们报上去,多半只会说“商队从北方带来了菘菜种子,百姓种下之后发现丰产”芸芸,这样自己作为父母官还能捞点功劳。
菘菜生长迅速,十几天就能出苗,可以一直从菜苗吃到长成,这样一来,即便没有朝廷赈济,也能勉强捱过去了。
田老虎听甄凉介绍完,不由喜出望外。若果真如此,那就大大超乎他的预期了。只要肚子里有东西,别的事都还可以设法。现在唯一可虑的,就是这菘菜究竟能不能种活。
连他都不相信,更不用说别人了。
这么想着,他眉头皱起来,露出刀锋一般的痕迹,“纵然姑娘将这东西吹到天上,其他人没见过,只怕也不敢相信。我田老虎倒是可以赔上自己的名声,替姑娘作保,说服一部分人,但只怕也不是人人都听我的。”
“这个我也有办法。”甄凉道,“这菘菜也可以先培育出一掌长植株,再将之种到地里。培育时,植株长得密一些也无妨,种的时候小心分株即可。如此,我可以在我自己的地里培育植株,等长成之后,大家亲眼看到,亲口尝到,便知道不是骗人了。”
田老虎最后一点疑虑也消失了。人家什么都考虑到了,这件事有他没他,一样能办成,只不过是说出来安他的心罢了。
他当即对甄凉道,“可有什么事是我田老虎能帮忙的?姑娘尽管吩咐!”
“我需要你动员一批人来帮我清理和翻耕田地,尽快将菜种播下去,也好早日能看到成果。”甄凉道,“不过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这里拿不出更多的食物,帮忙的工钱也不高。”
其实现在给钱没什么诱惑力,因为百姓拿到了钱也买不到吃的。如果能给吃的,那不用田老虎开口,也有很多人愿意来做工。
但甄凉就连钱也得省着点儿花。
不过,等大利这次走商回来,情况应该会好一些。他可以从别处采购一批粮食运来,到时候就宽裕多了。
这是救命的事,即便不给钱,田老虎也愿意带着大伙儿干,但这话现在谁都不相信,他也很难说服旁人。不过,有工钱就行,很多人不愿出门做事,只是不想空耗体力,免得将赈灾粮吃完了,熬不过冬天。若有工钱,就不一样了。虽然如今城里物价飞涨,但是多少还是可以买点儿什么的。
所以田老虎十分干脆地应下了。
还问甄凉拿了一小包菘菜种子回去,打算自己在家里试一试。甄凉早就料到,也把种子带来了,当下仔细了交代该怎么种,然后才登车离开。
目送她的马车远去,扬起一片烟尘,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大声问道,“大哥,那姑娘说的是不是真的?这菘菜能有这么好?”
“好不好,试试就知道了。”田老虎说,“越王殿下把她留在这里,一定是心腹之人。坑了我们,对她主子又有什么好处?”这件事只有做成了,越王才能得到江南作为根基,他必然不会轻忽。
而这边,回去的路上,丽娘也一直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甄凉,走出去好远,才忍不住问,“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以后你就知道了。”甄凉说着看向她,语气郑重地道,“今日我带你过来,就是想让你多看多学,认一认人。这一摊子的事,之后恐怕都要交给你。”
“我?我不行的。”丽娘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这么重要的事,奴……我哪里管得过来?”
“下面的人不用你去管,田老虎和他那一帮弟兄自然会做,你要做的,只是每天统计来干活的人数,给他们发工钱。”甄凉温声道,“你能识字,会算账,这些对你不难。若是有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
见丽娘依旧在迟疑,甄凉又道,“丽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跟着我,但我想让你过跟之前不一样的日子,做跟之前不一样的事。如果你也是这么想的,那这一步早晚要迈出来。它并不难,你相信我。”
“那……那我试试看。”丽娘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开口应下了。
姑娘说得对,她想成为像姑娘这样的人,光是想是没有用的,得去学、去做。
不过她也有些好奇,因为在她看来,这么重要的事,甄凉应该是要亲自坐镇的,她却交给了自己,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因此便问道,“那姑娘你呢?”
“昨天你也见到金尚仪了。她从京城来,要在江南选一批女官入宫。”甄凉道,“我得跟着她,既能替她出出主意,也好让江南官面上的人物都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
她这么一说,丽娘立刻就懂了。她一个弱女子,手里握着偌大的产业,背后若是没有靠山,那就是别人眼里的一块肥肉。
金尚仪是宫中来的,姑娘若是与她亲善,别人自然就会猜度她背后的人在宫里。
借这个势,能省很多事,也能做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