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掐着何氏空有妃位却不能够独自执掌一宫,如此究竟行事不便,想张扬也有限,只是如今何氏迁宫已成定局,若是再度收回前言,头一个颜面扫地的就是左昭仪曲氏,接着就是顺华姜氏,高太后这会所忧的正是孙氏风头过盛,左昭仪与姜顺华都是用来打压孙氏的,她又怎么肯轻易扫了这两个人的面子?
温太妃便趁机叹道:“只是如今人都搬了出来,也只能另想他法了。”
“姐姐可有法子教我?”高太后忙问,论起来高太后乃是邺都望族出身,说到后院里的阴私也不可能懵懂无知,否则纵然有温太妃从旁扶持,这些年来也不可能将河间王妃到太子妃到皇后最后到太后的位置都坐得稳若磐石,但要说到宫闱里的算计,前魏公主出身的温太妃,虽然在前魏灭亡时还在蹒跚学步,但她身边的乳母、内侍等人一直都是跟着她的,便是被牧寻托付给了姬敬后,姬敬为了表示自己对她并无恶意,也不曾将那些人调走,当初温太妃唯一的兄长便是死于宫廷争斗,因而直接引起诸王争位,才有了后来天下大乱,而温太妃能够在魏神武帝驾崩后的混乱中存活到牧寻与姬敬把她转移到皇庄暂避风头,除了因为是公主的缘故,和她身边宫人得力也不无关系,因此哪怕是自诩家世的高太后,也从来不敢小觑了温太妃的建议。
这会听温太妃虽然叹息,却也没说无法,高太后自然追问起来。
恰好莫作司沏好了茶呈上来,温太妃接了,含笑道:“纤娘好手艺!更难得这茶上得这样及时,我本想借机与太后多讨些好东西呢,如今却也没法子开口了。”莫作司的闺名唤做纤纤,以她如今的资历身份,宫人要么称其职位,要么恭敬的称一声莫姑姑,如高太后、温太妃这样的亲近之人便唤一声纤娘。
见她还有心思调笑,高太后也不由气笑道:“你看中了什么好东西哀家会不与你?”
“这可是太后说的,方才我还与纤娘说起来,道惦记起了太后这边的云雾茶。”温太妃一点也不客气道。
高太后二话不说,立刻对莫作司道:“去看看还有多少全包了起来送到乐年殿里去!”
“纤娘先别去。”温太妃忙道,“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上回太后也是分过与我的,不过是我身边的玉娘沏茶之艺寻常,远不及纤娘,因而每回都觉得要想喝好茶到底还是要到太后这里来罢了。”
“解氏的手艺你还要嫌弃?”高太后与她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彼此知根知底,闻言轻啐了一口,道,“她伺候你也有二十年光景了吧?哀家瞧你怕是心疼她,才故意要到哀家这里来蹭茶!”
温太妃笑着道:“可没有骗太后,玉娘的手艺比之其母到底差了许多,从前的仙娘那手沏茶之艺太后也是试过的。”
第九十六章 太妃献策(下)
“韩氏的确多才,到底是你身边的老人。”高太后听到了韩仙娘,也不由点了点头,韩氏乃是前魏宫人,前魏国祚三百余年,励精图治的贤主大抵集中在了前百年间,后头渐渐就钻研起了吃喝玩乐,因而朝野上下的风气极为奢靡,如曲、高这样的世家,起先比皇室自是底蕴丰厚,到了后来,因皇家占了天下第一家的优势,却也渐渐比不得皇室了,到了百年前,魏宫中的宫人,除了最底层的粗使,哪个不是身藏数艺?否则压根就没那资格到贵人身边伺候。
温太妃那会年纪小是不假,但她的父皇魏神武帝乃是前魏最后百年里难得一见的明君,她又是长女兼独女,魏神武帝是个精明之人,岂会亏待了自己的女儿?所以她与幼帝身边的人都是出挑的,只是魏神武帝英年早逝,那会幼帝还未到启蒙之年不说,偏生魏神武帝的一干兄弟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而魏神武帝固然临终前召了牧家回邺都辅佐,却反而因此叫宗室铤而走险,掐着牧家军抵达邺都前一日对幼帝下了手……
听了高太后的赞许,温太妃淡淡的笑了一笑,韩氏本是她身边的大宫女,后来许给了姬敬府邸里的一个解姓侍卫,所生的长女名解玉,便是如今伺候她的解贤人。
“只可惜如今仙娘也沏不到从前的境界了。”温太妃含着笑道,“她说是究竟上了年纪,再加上几年前不仔细在马上摔了,手已经不如从前稳了,玉娘虽然得她母亲仔细教导,许是天分的缘故,终究差之一线,却是比不得纤娘的。”
高太后深以为然:“宫中的云雾茶都是贡品,自然是好的,只是凭什么好茶若是沏的人不成,也是糟蹋了东西!不过就哀家来说,解氏的手艺比之纤娘也只是毫厘之隔,也就是姐姐一口品出,换做了哀家来品也是要心头无事的时候才成。”
前魏皇室的奢靡连传承比魏朝更悠久的许多世家望族都自愧不如,毕竟以天下养一家的做派比之世家望族所能够拥有的资源到底不可同日而喻,因而这样的毫厘之差,也只有温太妃说来高太后觉得是真心话。
说了几句茶,高太后到底还是把话题绕回了原处,看向温太妃道:“姐姐晓得,先帝去后,只剩了咱们姐妹两个相依为命,四个郎君就是咱们的性命,那孙氏若是个安分守己的,三郎要抬举她,只要不过分,留着与三郎解闷伺候便是,左右幼菽也不是那等吃醋拈酸之人!可她的心却是太大了些。”
温太妃见状,也不再兜圈子,而是直言道:“太后若是舍得,那便是什么为难也没有,但我瞧着太后这样为难,恐怕到底还是疼着陛下。”
“若不是怕跌倒了玉瓶儿,这么个蝼蚁似的东西,哀家一个眼风,连纤娘都不必脏了手!”高太后难掩对孙氏的厌恶,冷笑了一声,道,“如今竟是左右为难了!”
“这不就是了?太后疼陛下,那孙氏再不好,肚子里的到底是陛下的子嗣。”温太妃心平气和的说道,“从前她不安分,终究时过景迁,太后宽宏,也不与她计较什么,但如今既然她有了身子,自然是一切以子嗣为主!这一点,想必陛下也会觉得太后体贴孙氏的。”
温太妃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但高太后与她相知多年,如何听不出话中之意?顿时眼睛一亮!
沉吟了片刻,高太后却又皱起了眉,摇头道:“借着这个机会叫三郎远着她倒也不是不可行,只需让太医院那边说几句动了胎气需要静养便是,只是如此也不过几个月光景罢了,再者,若是太医这么说了,恐怕三郎那糊涂的又要迁怒于幼菽!虽然幼菽贤德,可孙氏静养了,唐氏那一班人不免要借机生事!偏巧姜氏那个沉不住气的,闹得欧阳被降位,如今幼菽那边连个帮手也无,哀家总也不能时时看着华罗殿去……”
温太妃见高太后到底没说出来叫何容华去帮着左昭仪,知道方才说的话已经进了高太后的心里,如今差不多熄了抬举何氏的心,此刻便笑道:“太后一向慈爱。”
“嗯?”高太后听她这么说了一句,忙抬起头来询问的看向了她。
就见温太妃含了一丝笑,注视着面前盏中碧色森森的茶水,悠悠的道:“朝野皆知,孙氏虽然如今乃是三夫人之一的贵嫔,可论到了出身,委实不堪!只是,她腹中乃是太后与陛下的骨血,虽然其母卑微,因着太后与陛下的缘故,到底也是王子皇孙,尊贵非凡!”
说到了这里,温太妃微微含了笑,望向高太后道,“太后请想一想,这样尊贵的皇孙,又哪里是孙贵嫔能够教导得的?”
“是这个理儿!”高太后闻言,却依旧未展愁眉,叹道,“只是,幼菽贤德,三郎又一向宠着孙氏,哀家却担心即使强行将皇孙或者皇女留在了华罗殿,届时那孙氏一日数探,甚至于不时强行将之接回祈年殿去教唆,如此非但不能将皇孙教好,反而连累幼菽也不得好……这可怎么办?”
“太后就是疼着左昭仪。”温太妃笑着说了一句,不急不慢的道,“可我说的却不是左昭仪呢!”她环视了眼四周,抿嘴笑道,“打从四郎搬到兰栋宫之后,我就觉得甘泉宫里安静了许多,早先四郎可没少在太后跟前淘气,我看着都烦了,太后偏生还要护着他,足见太后心肠慈仁,对小孩子更是疼爱有加!”
高太后听出了她的意思,道:“四郎乃是姐姐你的骨肉,哀家早便说过,咱们两个的子女,与彼此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又如何是旁人能比?”
“太后这话说的,孙氏肚子里的子嗣难道不是太后的骨血了吗?”温太妃道。
“三郎年轻,将来子嗣未必稀少,姜氏所诞的也就罢了,这孙氏……”高太后不是没想到等孙氏诞下皇子之后以抬举为名抱走,她是压根就打从心底里不喜孙氏,即使是自己的孙儿,想到其母为孙氏,高太后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了,又怎么高兴带到跟前来?
这会听了温太妃的建议便不太高兴了:“姐姐聪慧,再想想其他办法罢!”
“我晓得太后的担心。”温太妃却道,“只是太后想一想,因着甘泉宫距离冀阙颇有一段距离,太后心疼陛下,从陛下登基起便免了陛下日日请安,只隔三岔五的陛下才过来一回!皇子若是养在了甘泉宫,不便时常见到陛下,如此也好专心读书上进,免得陛下慈父心怀,担心宫里的师傅们拘束了皇子!此外太后这儿除了年节一向都不用六宫请安的……”
温太妃把话说到了这份上,高太后到底回过了神——因两年前姬深坚持立孙氏为后而高太后坚持立曲氏,母子两个反目几成仇雠,后来虽然各退了一步,但高太后心有愤懑,便以体恤为名着姬深与六宫无事都不必过来了,姬深那会因惦记着成日里与孙氏厮混,闻言竟是求之不得,如此母子两个也是隔上一段时间才见一面的,若是孙氏诞下的子嗣养在了甘泉宫,姬深来请安也就那么一会儿,太后寻个借口把人看住了,能不能见到还是个问题,长此以往姬深又哪里还记得这么个子嗣?再怎么骨肉亲情到底也是要天长日久的处下来才成。
至于孙氏——高太后早就不用她请安了,就算她寻了百个借口到甘泉宫,这里是高太后的地盘,偌大的宫殿想不叫她看到人难道还没地方藏?再说不藏又如何,太后教训妃嫔天经地义,也不必怎么为难她,只一句身子乏了不想人打扰,孙氏又怎么迈得进宫门?
没了子嗣傍身,孙氏一旦色衰,下场还不是与高太后原本预计的差不多?
高太后眯起眼仔细推敲着,温太妃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孙氏的位份虽然高,但出身摆在了那里,叫她亲自教养皇子,怕是连姬深都觉得不靠谱,自己出面,也等于是抬举了孙氏,如此也能缓和一下因上回安平王请封庶女与姬深之间进一步加深的嫌隙,同时也能够废了孙氏将来的保障……皇子,终究也是自己的孙儿,姬深如今还膝下空虚着,因了孙氏这么个人就要折掉一个孙儿孙女,高太后觉得实在不值得,养在自己身边,虽然为了不叫孙氏得意,必然不能够让他与姬深太过接近,但高太后觉得教导出个贤王、如安平王、广陵王这样,也不算太委屈了他。
只是想到孙氏高太后不免还觉得厌恶,温太妃察言观色,又添了一把火道;“太后若是担心孙贵嫔借着有孕的这些日子生事,我倒觉得姜顺华那儿是现成的例子!”
高太后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恍然道:“姐姐是说萧氏?”
“陛下年轻,妃嫔们也正值青春年少,便是左昭仪性情稳重,然而生养之事没有经历过哪里能够晓得许多重要之处?”温太妃笑着道,“是以左昭仪自打进宫来事事处理得妥当,可遇见了姜顺华有孕到底还是心里着了慌,从太后这儿要了萧青衣到承光殿照拂呢!既然一般是宫妃,孙贵嫔的位份还在了姜顺华之上,太后又怎能厚此薄彼,不给祈年殿添个得用之人?”
——曲氏在承光殿说是太后之命,其实却是她自己所提,不过是担心姜氏怀疑或孙贵嫔一派借机生事,这才借了太后的名头,这也是高太后同意的,姜氏乃一宫主位,若出了什么事,头一个担责的就是曲氏,无论是出于六宫之权还是出于为曲氏之女的名声考虑,左昭仪都不想姜氏这一胎有失,反正她也不争宠,曲家又足够荣耀,无需她再锦上添花,所以姜顺华这胎曲氏却是真心想要保下来的,只是姜氏乃一宫主位,曲氏也不好贸然把自己的人插进去,何况插了进去万一姜氏再出点什么事,那么曲氏更加难逃关系了,所以索性向高太后借人,不管高太后待见不待见姜顺华,怎么说太后都是姜顺华腹中子嗣的亲祖母,任谁也不敢说太后会对自己的孙儿不利!
而高太后对曲氏的谨慎也很是赞赏,这会听了温太妃的话,不由暗自点头,道:“正好宋氏回来……”
“这却要太后心疼了。”温太妃摇头,“姜顺华乃是下嫔,身边最得力的穆氏也只青衣,况且她人一向静默守礼,所以太后派了萧青衣过去便足够,可孙贵嫔却不然,她乃三夫人之一,身边女官可是中使之位,宋青衣去了,如何能够说上话?”
这么一说,两人都看向了旁边的莫作司。
第九十七章 生机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牧碧微拈起一片梅糕吃了,笑着对阿善道,“说的便是如今的祈年殿了。”
自从孙氏有孕起,姬深这三日来都未曾回过冀阙宫,但赏赐却从冀阙流水也似的淌向了安福宫,原本孙氏作为宫中两年以来宠爱都是头一份的,平素的赏赐宠爱就足够六宫眼红了,这会姬深更是恨不得将宣室殿的内库都搬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