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开始他见到她在河边叉鱼的时候,嘴角的笑容弯弯的,眼角也舒展的如同月牙,浑身散发着一种和善的气息,和往日时时戒备的她完全不同。这是其他人看不到的她。
他想起那日在书院里她与韦凝紫之间的暗流,想起在安知府家中,她暗里明里一直捧着安家小姐们的举动,她聪明懂事,识礼明进退,他在老太君和知府夫人的眼中都看到了深藏的赞赏。这其中的赞赏,不过是因为云卿‘懂事’的将展现的机会留给了安家小姐。
这一切和他多么的相似,作为瑾王世子,他本应该是在王府里锦衣玉食,骄纵惯养的,可是事实完全相反,亲生母亲不待见他,父亲四处寻花问柳,经常不在府中,到了九岁,明帝将他要到了京城,从此就在那花团锦簇中过着质子一般的生活,不能太出色,出色了便成为了众矢之的,莫名的被阴谋论缠身,不能太差劲,太差劲就会损了明帝的威严,因为他替弟弟养儿子,总不能养成个废物,不好面对天下各界的舆论。
好也不行,差也不行。做什么都在薄冰上行走,每一步都落在随时会开裂的冰面上,只希望下一次抬脚,可以安然无恙的渡过。
她羡慕,他,其实也很羡慕。
侧过头来,御凤檀展开了笑颜,轻声道:“今日,对不起了。”
金辉下,男子衣带当风,懒懒散散的声音顺着暖风就这么吹进了云卿的耳中,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转过头望着男子绝色的面容,眼底有微微的惊讶,“你是同我说话吗?”
“很显然,这附近没有其他人了。”御凤檀摇了摇头,似乎很遗憾周围没有人让他再说对不起,他表情淡淡的,却有一种不经意散发出来的杀伐之气。
云卿不禁想起前一世,听到的流言,那一世,她没有在京城,直到嫁给了耿佑臣才到了京城,而那个时候,御凤檀正好已经因为突染疾病而亡,她未曾亲眼见过他的风姿,却是听说过的。
据说他得胜进城的时候,整个京城的道路全部挤满人,无数的少女站在京城两边为他迎接,他穿着一袭黑色的墨甲,骑着红色的烈马,踏踏的马蹄飞驰在京城的青石道上,风吹起他的长发,那张精致的面容包裹在墨色的头盔中,宛若盛世妖花绽放在京城。
这一幕直至他死后多年,云卿还曾听京城的人悄悄提起,可见其风姿绝世。
而眼前的他,现在已经隐约的露出了这种气势,只不过因为还是年少,也许还没上战场磨练,展现的不够完整。
想到日后这个人的累累功绩,云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屡次和他做对,即便他在四年后会染病而亡,可是这四年,他还是骄傲无双的瑾王世子。
若是可以,她其实还是愿意和他和平相处,只要不惹来麻烦就好,想到此处,她便淡淡的一笑,“瑾王世子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魅力,你所到的地方,就会有女子为你沉迷,若是我和你接近了,女子的天性是善妒的,她们于你没有办法,就会将矛头转向我,所以云卿希望能避开你,今日之事也是因为一时心急,如有冒犯,请不要见怪。”
她不介意低头,只希望这般温软的话能让这位世子明白她的意思,以后尽量离她远一些,保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距离就罢了。
谁知御凤檀一听,眉头却皱了起来,侧低着头盯了她一阵:“你是觉得我是个大麻烦?”
好直白,她确实就这么个意思,可是这么直接说出来,这不是打破她本来想和御凤檀和平处理的初衷了,低声道:“我不敢这么说。”
“你不敢这么说,就是心中是这么想的,是吗?”御凤檀似乎不打算放过她,他歪了歪头,细长的眸中如流波婉转,咄咄逼人的问道。
斜阳就这样照进了他的眼波中,云卿恰一抬头,正好对上了这妖孽般的一缕眸光,心跳单单的漏了一拍,而御凤檀此时又接着道:“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诚然如你所言,女子善妒,因为得不到的美好事务,也许会生出嫉妒的心里,反过来针对那个得到了的人,可是你这样一味的逃避又能怎样,你可以逃开一个我,那你可以逃开整个大雍的人吗?以后若是还有人出现在你面前,因为他的优秀,所以你要一味的逃开,避开人们的视线,避开人们的争夺,只为求的一方的宁静?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愚蠢了,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拥有别人羡慕的地方,例如你的容色美貌,你的家世富裕,那你能因为这些让人嫉妒的一切,就毁了自己的容颜,倾了自己的家产吗?你不能。”
御凤檀的声音不大,却隐隐的含了一股摄人的气势,让云卿不得不认真的听着他说完,“而且你沈云卿不是这般遇到事情就会往后缩的人,你总是这般的逃避,反而会让人觉得你心有鬼胎。你若是问心无愧,何故处处避让,人活在世上,不仅是要小心翼翼的活着,还要有滋有味的活着,你为了那样一个可笑的理由,一直都逃避面对着我,久而久之,别人也看得出怪异的地方来。这就叫做适得其反,难道你不知道吗?”
御凤檀懒洋洋的说完这一段话,云卿的脸色也随之变了几变,他瞧了她一眼,嘴角微微的勾了勾,走到了黄小妹所在之地,也顺手找了根树枝,开始和她一起叉鱼。
如同翠色织毛绒毯的草地,风一掠过,上面的草便一行一行的起伏,远远望去如同翠绿的湖水在轻轻荡漾。
大红色的裙摆随着草地的波动也在摇摆着,云卿双眸钉在一处,眸中凝思。
是的,她重生一世,一直都为了沈府再也不会如同上一世一般,再将悲剧重演,为了这个目的,她愿意吃更多的苦,愿意付出更多的艰辛和努力,可是在遇见其他与上次不同的事务上,她却表现的不够勇敢。那些高门小姐的嫉妒和羡慕,为什么她要存在着一种逃避的心里呢,她并未做出什么自贱身份的事情,只要于理于情她无愧于心便够了。那些人她们怎么想,都是她无法控制的事情,她们的嫉妒更是因为她们做不到她这般,所以才会越发的看不起她,像雪莹何曾因为她的身份,而对她有什么意见。
她是商女,却也同她们一样,是端端正正的活着做事说话,现在一个御凤檀出现在面前她便要躲避,若是日后面对四皇子诸人,她岂不是更要避开了。
她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必太过刻意在乎那些人对她的目光,这样她才能真正的变得强大。
这是重生后,第一次有人能站在她心内的角度,说出她的想法,云卿将视线转到那个正在和黄小妹一起叉鱼的男子身上,他正此时正叉到了一条肥尾的鲫鱼,举高了在对黄小妹炫耀,那笑容,脱去了惯带的邪魅和懒散,带着蓬勃的朝气,仿若也感染了她。
云卿嘴角也勾了起来,凤眸中的雾气渐渐的散去,露出两颗黑曜石一般幽黑的眼眸,里面带着灵活的气息。
御凤檀远远的便望到了少女的笑容,他知道她肯定是想通了,否则不会对着他笑的那样舒心,哈哈,以后再出现在云卿的面前时,不会再被那样嫌弃了吧。
金灿灿的日光下,男子的狭眸中闪过一丝霞光潋滟的狡黠光芒,一跃跳上了草地。
黄小妹此时也叉到了一条半斤重的小鱼,爬上了草地,对着采青和青莲道:“你们衣服烤干了没,我们这有好多鱼啊,来烤鱼吃吧。”
春天本来就有阳光,再加上小火这么一烤,已经干了,采青小心的将衣物折好,包在布上放在一边,然后才开口道:“好啊,我肚子早就饿了,小姐,你呢?”
云卿听到她问自己,点头道:“我也有点饿了。”她早晨只喝了一碗小米粥,经过这么一走,又在水里扑腾了一会,这会感觉肚子也有点空了。
黄小妹闻言,熟练的找了刀石,蹲在溪水边给鱼剖肚去鳞,然后找了尖尖的树枝,将鱼就这么架起来,开始烤了。
“这样吃,会不会淡了点?”
“没事,我带了盐巴。”黄小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嘿嘿一笑,圆圆的脸上有一种可爱的狡猾,原来她早就打算好今天要出来烤鱼吃的。
云卿好奇的看着她熟练的翻着树枝,不过比起黄小妹,她更觉得新奇的是,御凤檀在一旁也手持刀石头,把鱼摆在溪边的高石上,有模有样的切着鱼。
从她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半侧的脸,高耸的鼻梁好似巍峨的山峦,笔挺如峰,长眉如同浓墨画就,黑如鸦翅,那朱红的薄唇因为手中用力而微微下抿,样子很专注,也很好看。
显然欣赏这美男切鱼的不止有云卿,采青和青莲也有看到。
“若是不看那漂亮的手和身上华贵的白袍,那杀鱼的手法蛮熟练的,倒是有点像渔夫。”黄小妹见她们都在打量,回过头看了一眼,做出了她最中肯的评价。
正将杀好的鱼拿过来的御凤檀听到这个评价,回眸一笑,顿时将三位少女电得不能言语。
云卿所想,却与她们不同。她微蹙了眉间,凤眸里有着疑惑。
这个瑾王世子与她曾在京中见过的那些纨绔子弟有些不同,若说烤鱼,云卿相信那些个没事喜欢野营,打猎的纨绔子弟,定然是会上一点的,可是杀鱼,点火,基本是不可能会的,她曾经看过耿佑臣去捕猎,身边跟了数个小厮,这等小事,早就会有小厮做好。
可是御凤檀的动作很流畅,很熟悉,仿佛经常做这样的事情,他好好的一个世子不做,经常去做这等叉鱼烤鱼的事情一般,也许是经常打猎吧,这位瑾王世子身边可从来没看到过有下人跟着,独来独往惯了,只有自己动手烧火了。
渐渐的,树枝串上的鱼泛出了一层金黄色的色泽,有浓浓的鱼香味散播在空气中,香味如同一只小手,吸引了云卿的注意力,连她的胃也开始觉得饿了起来。
溪流里的鱼肥,烤的时候还有油滴出来溅在火里,发出‘哔啵’的声音,云卿吓的退后了一步,眼睛却紧紧的盯在烤的金黄的鱼儿上面。
不一会,鱼儿已经全熟了,黄小妹拿出一条烤的最漂亮的递给云卿道:“小姐,给你吃这个。”
云卿早就被那香味勾得肚子里馋虫蠢蠢欲动,伸手要去接,半路一只修长的手却截了她的。
“你鱼也要跟我抢啊?”云卿恶狠狠的看着御凤檀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