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在门外解释道:“碧莲只不过是一个奴婢,来的时候只走西边的腰子门便是了。宫人们日常进出东北三所,也是只从西边的腰子门进出。”
成贵人点了点头, 这才打量起冷宫的模样。
成贵人刚入宫的时候便曾经听人说起过从前东北三所和南北所都是皇宫里的老嬷嬷们养老的地方。
那些一辈子没有成亲无儿无女的老嬷嬷们若是伺候主子有了功, 主子不忍将她打发出去, 就让她们在这里住着,因此, 这里虽然没有东西六宫的其他主要的宫殿那般富丽堂皇, 但是却也并不十分荒凉。
后来, 这些嬷嬷们居住的地方被迁到了别处, 东北三所和南北三所因长久以来无人居住, 便渐渐的越发荒凉起来。渐渐的, 这里也便成了皇上囚禁犯了事或者失了宠的妃嫔们的地方了。
成贵人按照梁九功的安排, 住了北房三间最西头的那间屋子。成贵人走进屋子以后,发现这间屋子非常狭小阴暗,屋里只有一张残破不堪的床榻和一张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塌掉的桌子。
之前床榻上铺的被褥早就已经发了霉,泛着难闻的气味,根本不能睡人,幸好梁九功刚才送她回来的时候,命两个小太监为她取了一床被褥。虽然这些被褥比不得她从前用的那些东西,但最少看上去干净多了,虽然不是新的,但至少还是可以睡人的。
成贵人从前总觉得她在启祥宫西配殿的时候日子过得很不如意,可是到了冷宫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她从前觉得很不如意的日子与冷宫里的生活相比,简直已经好太多了。
成贵人看着眼前这个狭小阴暗的屋子,再想起刚才梁九功的话,只觉得心中后怕不已。
梁九功告诉成贵人,那些犯了重罪的妃嫔,只能单独一个人被安置在冷宫里一间最小最阴暗的小屋子里,只有她这间屋子的一半大小,屋子里面什么都没有,连床榻和桌子都没有,只能直接睡在地上,身边不准有宫女伺候,连一个宫女都不准留。
这间小屋子的门还要由外倒锁着,屋只留一扇窗户可以打开关闭,每天会有宫人定时通过这扇窗户传两顿饭食进来,就连洗脸水都是由宫人从窗户递进去。而且,按照皇宫里的规矩,这些宫人们在传递东西的时候,是不被允许同被关在这里的妃嫔交谈说话的。而那些被关在小屋里的女子简直与坐牢并无差异,都会过得既压抑又痛苦。
成贵人觉得如果让她这样被关着,简直与坐牢没有分别,只怕她用不了多久便会疯掉的。
而被打入冷宫的妃嫔,不是犯了事,就是得罪了皇上失了宠,除非遇到皇上开恩大赦天下,否则恐怕一辈子也走不出冷宫,终身都无法再见到皇上一面。因此,皇宫里的宫人们也会很红顶白、捧高踩低,对这些女子诸多虐待。
而刚才梁九功既吩咐小太监们给成贵人取了被褥,又将她安置在一间相对而言比较大的屋子里,并且没有命人将这间屋子的门从外面锁上,已经算是对成贵人极为照顾了。
成贵人知道梁九功身为内廷总管,又是康熙身边的红人,一向都是看康熙的脸色办差的。如今既然梁九功对她诸多照顾,成贵人心里便更加有了底气。
成贵人自己动手将被褥铺好,坐在床榻上,伸手摸了摸身下的被褥,不禁皱了皱眉。手下被褥的触感十分粗糙,显然用的都是用极差的粗布缝制而成的,摸起来都觉得划手。
成贵人从前在启祥宫过得再差,床铺上铺的被褥也都是丝绸制成的,就算比不得其他高位的妃嫔们铺的锦被精致华美,但摸起来的手感都是极好的。
成贵人亲眼看见了冷宫的荒凉与破败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之前过得日子其实挺好的。
成贵人坐了着休息了一小会儿的功夫,梁九功便带着几个小太监将碧莲抬到了冷宫。
成贵人虽然知道碧莲在慎刑司这半个多月一定过得十分辛苦,却没想到碧莲会被折腾成这副模样。
碧莲从前的容貌虽然不算多么出挑,但看着也算干净顺眼,然而,如今碧莲浑身上下根本找不到一块好的皮肤,浑身上下布满了鲜血淋漓的伤口。
这些伤口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些看起来像是被皮鞭抽打造成的伤口,有些像是被利器割伤造成的伤口,还有一些形状古怪,看不出是何种刑具造成的伤口,却深及见骨,皮肉外翻、模样十分狰狞恐怖。
这些伤口显然并没有及时地被处理好,更没有敷药包扎,因此,有些伤口都已经红肿溃烂,看起来惨不忍睹。就连碧莲的脸上都满是伤痕,有些伤口又划得极深,就算日后伤口愈合了,只怕也会留下难以去除的疤痕。
而且,碧莲身上除了这些皮外伤以外,还有许多更为严重的骨断筋折的重伤,双臂、双腿皆被生生的打断了骨头。
虽然成贵人不懂医术,但她都看得出来即使碧莲身上的这些伤口立即得到妥善的救治,尚不知道能否痊愈,若是再拖上几日,莫说碧莲的胳膊和双腿注定是废了,只怕就连性命都未必能够保得住。
碧莲见了成贵人,有心想要向成贵人人求救,然而,碧莲动了动嘴唇,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碧莲知道成贵人此时必定已经恨毒了她,成贵人见了她以后,没立即冲上前来扇她几个耳光、抽她几巴掌,已经算是极有涵养了,又怎么可能会愿意救她呢?
她就算厚着脸皮向成贵人求救也是无济于事,还会落得被成贵人讥笑嘲讽的下场,倒不如省些力气,也给自己留几分体面。
碧莲想到此处,索性闭目不言。碧莲心里甚至想道即使她当真撑不过此劫了,也是她的命不好,但至少她已经在临死之前为家人筹谋了一个好出路。
她的贵人这会子应该已经将银钱送到她的家里去了吧?只要她的家人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倒也不枉费她豁出性命拼这一场。
成贵人见碧莲就这样被抬到了她隔壁那间什么都没有的破屋子里,直接被扔到了地上,又见梁九功转身便要带着几个小太监离开,不禁皱了皱眉。
成贵人上前询问道:“梁公公,碧莲离开慎刑司以后,身上的伤口没有被医治过吗?”
梁九功道:“皇上虽然下旨准许碧莲离开慎刑司,可却没说允许御医给她医治身上的伤口。
想来皇上也是想给后宫里的奴才们提个醒儿,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只有主子飞黄腾达了,奴才跟着沾光的情况,却绝没有主子在冷宫吃苦受罪,奴才在外面另攀高枝儿的道理。”
梁九功瞥了碧莲一眼,提醒成贵人道:“这既然是皇上的意思,要让碧莲身上的伤口再多痛几日,也好让她长长记性,成贵人只不要管她便是。”
梁九功说罢,便带着几个小太监从西边的腰子门离开了东北三所。
成贵人知道正是碧莲不知道得了什么人的好处,因此竟然不顾她们之间多年的主仆情分,甚至不顾她的死活,用这样阴险歹毒的手段陷害她,让她成为巫蛊案的替罪羊,因此,成贵人虽然没有落井下石再去折磨碧莲,却也没有理会她,而是径自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按照皇宫里的规矩,用晚膳的时辰通常是在未时,而冷宫里自然比不得外面,直到天黑以后,才有两位嬷嬷给成贵人和碧莲送来了晚饭。
成贵人发现自己那份晚饭虽然清淡了一些,但食材却还算新鲜,味道虽然比不得从前在启祥宫吃的饭菜,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虽然只有简单的两道菜和一碗米饭,分量却给的很足。饭量不大的成贵人甚至觉得自己根本吃不了这些饭菜。
成贵人到了这个时辰还没用晚膳,显然也有些肚子饿了,因此吃得倒比平日里还要更多一些。成贵人吃饱了以后,果然还剩下一小少半的饭菜没有吃完。
成贵人用帕子擦了擦嘴,又好奇的去隔壁看了一眼碧莲的饭菜,却见碧莲正趴在饭碗旁边,正努力的抬着头将嘴凑到饭碗旁边,想要将碗里的饭菜吃下去。而碗里的饭菜颜色一看便不对劲儿,远远的都能闻到一股馊味。碧莲却似乎全无所觉,像狗一样趴在碗边狼吞虎咽的吃着碗里的饭菜。
成贵人皱了皱眉,心里忽然有些难受,连忙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碧莲刚才便听见了成贵人的脚步声,因不愿意被成贵人看见她现在的丑态,因此才没有抬头,自欺欺人的以为只要成贵人没有看到她的脸,她便还能保住自己最后一丝体面。
碧莲一直低着头,几乎将脸埋到了碗里,尽管被饭菜的嗖味熏得要吐出来,却依旧忍着没有抬头。直到听见成贵人离去的脚步,碧莲才慢慢的抬起头来。
此时,碧莲的双眼之中虽然蓄满了眼泪,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只因碧莲心里十分清楚,她若是忍不住流下眼泪,除了让自己脸上的伤口更加疼痛以外,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这一晚,成贵人睡得并不踏实,一直在不停的做梦,梦里梦见了许多从前的往事,梦见她与碧莲在启祥宫西配殿相依为命的日子,却也梦到了在丽景轩中碧莲对她无情的背叛。
成贵人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成贵人至今仍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她与碧莲好到天冷的时候可以挤在一个被窝里相互取暖,可是转眼间又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如此过了两天以后,成贵人发现碧莲已经没有力气起来吃饭了,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伤口红肿化脓得更加厉害了。成贵人摸了摸碧莲的额头,发现她正在发着高烧。成贵人隐约明白按照碧莲现在的情况,只怕是拖不了多久便会一命呜呼了。
成贵人面无表情的打量了碧莲半晌,忽然起身转回自己的屋里,将自己吃剩的小半碗稀粥端了过来,一口一口的喂碧莲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