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知州是个实打实的苦干派, 亲下田间教诲百姓, 让他们配合桓宋学派的儒士工作,奔走得满脸通红,汗透重衫。有此父母官以身作则,上行下效, 崖州上下一时间都兴起了寻野穗的风气。凡有在什么僻远罕至之地见着野稻的, 都要跟拴人参似的拿绳子拴一拴,再报衙门,请专家考察。
宋院长手下的研究员和研究生们一头欣慰于这股重农的风气,一头又担心有外行人失手碰伤了珍贵的不育稻花。两种心思煎熬之下,早上出门更早, 骑着比目车在山道上颠簸疾驰, 剪开颖花查看其中雌雄蕊状况。
工夫不负苦心人。
就抢在这一季花期初开两三天时,一名江宁籍的学生赵瑞在十所村东南鸭母沟头发现了一株花药皱缩畸变的野稻。
他对着露出的雄蕊上上下下看了几十遍, 身形僵直到极点, 生怕稍动一动就要从白日梦中惊醒。许久之后他才敢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紧张到僵硬的肌肉重新舒开, 站起身向不远处的同学举手呼喊:
“找到了!”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呼喊, 喊出的声音却干涩低哑到几乎听不到。好在他身边有里长派来的向导盯着, 看到他激动到变形的五官和眼中的泪水,也意识到了这株稻穗必有什么不同,替他高声喊了出来:
“赵先生找着祥瑞了!”
这道声音惊破沟头的宁静, 惊得在这附近寻稻的学生都直起身子, 激动地奔向他。围观的老幼、闲汉与正在附近田间忙碌的农夫都撂下正事急奔过来, 远远地看着那围挤成一围的背影。
祥瑞什么的,那是一丝也看不见。
这消息霎时间风一般传遍里村,传到了正在铁炉塘付近考察野穗的宋桓二人耳中。
他们为观察花药深深弓下的腰也几乎立刻弹了起来,将放大镜揣到腰间镜袋里,吩咐向导:“在这两株野稻旁做个标记,明日我们再来看剩下的稻子。”
说着便搬起道边停着的比目车,当真并肩比目一般沿小路飞驰而去。
不出半个时辰,前村后里的师生们就都围到了那株野稻株旁,将它正绽开的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扒拉了一番,观察其花药。
果然都有些畸变,发育不良。
一众师生欣喜异常,赵学生这个发现者却是比他们早激动了一会儿,如今也能早些回过神来,请示院长:“这株稻子也要请先生赐个名儿,咱们好写实验记录。”
好学生,沉稳可靠,这时候还掂着实验记录呢。
宋院长夸了他几句,便很不客气地给这株野稻取名“野败”。
叫它沾沾真正“野败”的福气,子孙后代都能保持不育性状。
学生们却不懂欣赏这普通平实中蕴含着大造化的名字,觉得它怎么也值个祥瑞之类的名字——
正好发现者名中还有瑞,叫个什么瑞的还能显出他们赵同学的贡献呢。
宋时便安慰赵学生,以后杂交出性状稳定的二代,便用他这个瑞字取名。不过这株野败天生不育,跟祥瑞的名字不搭,还是取其“野外所生,雄蕊败育”的本质为名更好。
他是个院长,研究院唯一一位院士又是他的亲老公,不消说是支持他的,学生们无法再争,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实验记录里写下“野败”这个注定录诸青史的名字。
众人给它定了名,画了图,就地开会研究如何授粉:这株珍贵的母本不敢移动,必须取正在开花的品种水稻来就它,且必须速取速授,免得失活。
幸好琼州世代耕读为业,水稻经过千百年改良,也有七十来个叫得出名的品种,挑得出正在扬花的矮杆良种来配它。
一群学生骑车飞奔出去寻稻花,将近处农田里生得最好的良品籼稻整株地挖来。宋时和桓凌也是从未有过地紧张,怕学生们力弱筋软,打不出足够的花粉来,便也不敢假手他人,自个儿逐枝剪颖,扑簌簌地敲下漫天花粉洒到雌蕊柱头。
崖州衙门上下与本里本村的里长、保甲、百姓们也同样紧张地盯着此花,派专人日夜守护,连只蜜蜂都不叫它飞近。
这一整个花期,崖州上下官民都被杂交水稻折腾得心悬身疲。然而这烦恼也是甜蜜的烦恼,只一天天看着颖花败落,结出饱满成熟的谷粒,所有人心中便都充满希望。
到腊月大熟之时,这株野稻也收了近百粒稻谷。学生们将整株水稻挖出来固定,按着当初的标记,一穗穗取下稻粒,依其父株的品类分开保存。
冬收之后又该是冬种,这些杂交出来的稻粒种下去,若都显示出雄性不育的特质,他们便是找到真的不育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