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典骑在马上, 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他其实可以安安稳稳待在营地里, 待手下兵将把敌人的头颅拎到案前。可是带兵全歼敌人, 功劳显然更大。况且这些上党兵都是老于阵战的家伙, 万一中途勉力收拢人马, 回戈一击, 岂不是坏了大事?亦或者这伙溃兵,会不会把他们引入另一个圈套?
有他坐镇, 就没了这些顾虑。章典自信能一眼看穿敌军动向,以及所有适合埋伏的地形。一旦有危险,他可以立即收拢阵型, 等待骑兵到来, 再一同围歼敌人。不过是些步卒, 又怎能逃过骑兵追击?
而现在, 一切都在向最好的方向发展。前面那支溃兵的速度开始慢下来了, 地上原本只有零零散散的长矛、头盔,如今已经越扔越多, 显然有人跑得力竭, 连这些保命的东西都不肯要了。而他们前进的方向,虽然避开了骑兵归来的道路,但是通向的是没什么隐蔽物的旷野, 除了些土丘外,连藏兵的地方都找不到, 如何设伏?
也许不用骑兵, 这八千人, 就足以把敌人全数吃下!
酩酊快意在脑中盘旋,章典露出了冷笑。佛子?不还是险险因自己的谋划命丧黄泉!一个虚有其名的病秧子,有什么可怕的?等大败敌军之后,再趁势夺下高都,铲平梁府,看那姓梁的,要如何自处!
前面的逃兵又慢了些,就快追上了!
章典举起了手中马鞭,大声道:“给我加快脚步!杀敌将者,赏绢十匹!”
如今绢布才是硬通货,听到这话,本已跑得气喘吁吁的汉兵,更加卖力狂奔起来。溃兵就像悬在眼前的猎物,只差扑过去一口吞掉,谁不垂涎?!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简直都能听到前面敌人粗重的呼吸声。正在这时,章典只觉眼角处有什么东西一晃。反射性的扭过头,他骤然睁大了双眼!
那里凭空出现了一队兵士,足有两千上下!
哪里来得伏兵?那个土丘之下,不是只有些枯草顽石吗?
下一瞬,章典便发现那群伏兵的着装跟普通兵士不太一样。虽然带着头盔,但是盔上蒙了黄褐色的粗布,身上的铠甲也不是明亮或乌黑的钢铁颜色,同样泛着肮脏的黄绿颜色。穿这么一身丑陋衣衫,伏在草丛中,还真像一堆顽石黄土,难怪离得如此近,却没人发觉!
可是就算悟出了这些,又顶什么用处?敌人就在侧腹,自家兵马却追的气喘吁吁,连阵型都散了个干净,哪里还能挡住?!
“快!快回撤列阵!”章典疾声尖叫。
来不及了!甚至没有列阵,那队兵士三五一组,手举钢刀木盾,大步向前冲来。区区百来步,须臾跨过,如同锐利的刀尖,狠狠刺入了伪汉阵中。毫无防备,亦无力抵挡,就如待宰羔羊一般,那些跑去半条命的匈奴兵将惨叫着倒在了地上,滚烫的鲜血,溅湿了冻硬的泥土。
于此同时,之前还在狂奔的那一支大军,也停下了脚步。调转方向,排成阵列,返身杀了回来。明明跑了足有两里,可是他们手中的刀,依旧是稳的,槍阵更是纹丝不乱。哪里有半点溃败的意思?
糟了。看着眼前血腥无比的场面,章典只觉毛发都快竖起来了!他们原来是有备而来,那在太行陉前的大营,还有救吗?也许早就被人攻破了!
必须逃出去!跟蒲洪他们汇合才行!只要有骑兵在,就能反败为胜!
章典看都没看被那些敌军杀的惨败,开始溃逃的部下,带着十来个亲兵,打马便逃。远方已经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蹄声,蒲洪他们就快赶来了……
为了隐蔽,章典尽其所能,伏在马上。然而还是有人看到了他逃窜的背影。
奕延挥手砍翻一个氐人,对身边亲兵道:“吹号,唤马来!”
远处的树林里,还藏着百来骑兵,为的正是在关键时刻出来围堵溃军。亲兵立刻拿出了号角,呜咽绵长的号声响了起来。
不多时,蹄声飒踏。在赶来的骑队中,一匹背上没有骑士的花白大马,冲在前面。奕延快走几步,撤出了纷乱战局,打了声唿哨。那马儿身形一侧,向他奔来。
甚至都没让马彻底停下来,在马儿来到身侧时,奕延一搭马鞍,翻身窜上马背,高声道:“贼众来犯,杀无赦!”
这一声命令,就注定了敌人的下场。奕延则调转马头,一紧缰绳,“好逐日,随我去替主公报仇……”
带着十来个亲兵,他纵马向章典逃窜的方向追去。而在视线尽头,滚滚烟尘席卷而来,敌人的骑兵,到了!
蒲洪终于来了!马背上,章典紧绷的心神,为之一松。来了就好,来了他们就有反击的机会。敌人不可能这么快杀光汉军,他还能挽回局面。
正在这时,他听到了另一阵蹄声。惊恐无比的扭过头,章典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小队骑兵。人数虽然不算很多,但是气势骇人。双方兵力还算相当,但是章典完全不敢停下反击。必须逃出去!他还不能死,更不该死在这里!
疯了一样的抽打着马儿,章典目眦欲裂,向着面前的大军冲去。在他身后,是十几名敌人,在他面前,则是铺天盖地的友军。他还有机会的!
若是此刻,有人从空中鸟瞰,定然会被这一幕惊到。雄健的骑兵绵延数里,目所能及,净是滚滚烟尘。而在这恐怖的大军前方,两个黑点正在向拼死向它靠拢,就像要冲入鲲鹏口中的渺小鱼虾。
蒲洪骑在马上,眯起了双眼。远远就能看到交战的两军了,可是怎么有两队骑兵向这边冲来?难道是传令的斥候?
不管了,反正命令也无非是援兵杀敌。若是那章司马打的好些,还能省下点功夫。
“传令,游骑散开,包抄敌人!”蒲洪高声对身边传令官道。
带着特殊的韵律的号角声响了起来。随着军令,前方的骑兵开始雁行展开。十几匹马儿齐驱并驾,在他们身后,是同样数量的纵列。现在地势还有些狭窄,等到冲出去之后,更多的马儿就会补上,直到彻底包围眼前敌人。
虽然是初战,氐羌的马兵也不似汉军那么训练有素,但是这么多骑,踩也能把敌人踩死了!蒲洪目中闪出了凌厉杀意,建功的机会,终于来了!
近了,更近了。眼看已经开始雁行展开,不到五百步就能冲到跟前的骑兵,章典也屏住了呼吸。他们应该能认出自己吧?等会他该往哪边绕行呢?若是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被自家骑兵撞死马下,岂不荒唐?
往右,往右去应当能绕过。
正当他想拨转马头时,异变突生!冲在最前面的那队骑兵,骤然矮了一截,大地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连人带马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