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还未入伏, 就已经热的要命,加上持续大旱,日头更是让人难以忍受。然而邺城附近的田地里, 无数人挥汗如雨,埋头田间。谷子已经收了大半, 断茬满地, 随着前方挥镰的脚步,一群群的妇人孩童跟在后面, 抢在雀鸟之前拣拾掉落的谷穗儿。没人有精力管别人的事情, 眼前的庄稼, 才是他们的生计命脉。
一阵嘈杂声在耳边响起,有个屯民抬头向旁边的官道望去。只见几百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在官兵的引领下朝前方的城池走去。按道理说,普通村户几年也未必能见到这么多陌生人,谁不是呆在自家的田里,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活一辈子?然而这大规模的人流, 也未引起他的惊讶,只是一瞥, 那农汉就重新埋头苦干起来。
这情形, 近几个月来实在太常见了。四处都在闹灾,豫州和兖州又有胡蝗过境, 据说已经寸草不生。逃难的又何止百人?早先还有人会担忧这么多流民, 会不会夺了他们的口粮。现在不过是随便看上一眼, 最多再感叹一句, 来得迟了。
是啊,早来的,说不定还能分到修城的活计,现在估计都要拉去修路了。路是好修的吗?怕是比农活还要累上百倍!
还是身在邺城好啊!
这样的心声,走在人群里的吴豫是听不到的。穿着一身跟旁人相差无几的破衣烂衫,他小心翼翼的埋着下头,掩盖面上惊讶。
谁能想到,这样要人性命的灾年里,还能有如此景象?
田地里,满是金黄的谷穗,一车又一车的粮食向着城中运去。高高的水车立在远处,水渠纵横,大多都淌着涓涓细流。就连那些收割庄稼的农人,面色也要好上许多。这何止是没有挨饿,都快像个丰年了!
就这样,邺城还在收容流民?那城中又该有多少粮谷呢?吴豫眼中显出了贪婪神色。
大将军所料,果真不错!
这吴豫可是石勒身边的心腹之一。在起事之初,他就是“十八骑”中的一员。后来几经厮杀,随石勒造反的兄弟死伤泰半,他却侥幸活了下来,还成了军中大将。毕竟十八骑中晋人极少,他这样没有胡貌的,更容易统帅流民和降兵。
对于恩主一样的石勒,吴豫向来言听计从。而这次混入流民中,正是为了大将军的下一个目标:邺城。
吴豫也打过邺城,还是先锋军中的一员,对于此城十分熟悉。只是当年司马腾不敢守城,才会速速落败。若是真的死守,这可是北地首屈一指的坚城,哪能轻松攻破?但是硬攻不行,巧取却未尝不可。若是能潜入邺城,在大将军攻城时夺下城门,攻城岂不轻而易举?
因而吴豫带领了八百亲信,混入了流民之中。为了装作真正的流民,他带的都是有豫州、兖州口音的部下,而且躲开了汲郡和荡阴的城池,直奔邺城。这一路,足足花了三四天时间,每日吃不饱,睡不安,跟流民们混在一处,就是要让手下更像遭了灾的百姓。现在到了邺城脚下,被兵士拦住,他心底也毫不惧怕。这一行,足有两千流民呢,谁能看出他们的目的?
吴豫藏好心底的得意,如同其他又惊又饿的流民一般,随着大队向前走去。不过跟想象的不太一样,这批人并未马上被安排入城,而是结队来到附近的野地,开始修路。
“这是你的铲子,弄坏了没饭吃!快去挖沙!”
一到地方,就有小吏塞了把木铲过来。被推的踉跄两步,吴豫心头有些火起。他可是军中将领,多少人溜须拍马,巴不得跟拉近关系呢,多久没受过这样无力的对待了?但是为了任务,吴豫并未发作,乖乖随工头走到一边,开始挖沙。
因为重新分派,跟在他身边的亲信只剩下了三十来人。吴豫也未花心思联络其他人,埋头敢起活来。修路并不是轻松活计,碾石、挖沙、搅拌灰土,从天亮一口气干到了晌午,累的浑身臭汗不说,发到手里的食物,也只是木碗盛着的糊糊。里面谷糠都未除尽,吃起来嘴巴生痛。然而就这种只配用来喂马的东西,身旁那些流民,无不狼吞虎咽,吃得感激涕零。
吴豫肚里的火气无处发泄,又饿的前心贴后心,不吃不行,只能强咽下去。草草吃完饭,又歇了半个时辰,继续起来干活。就这么从早干到晚,直到收工,回到草棚休息。
太久没干农活,木铲磨得两手生痛,肩膀腰背也咯咯作响。吴豫躺在草堆里,暗自咬牙。忍过这一时,等到大将军挥兵前来,就可以立功了。身为石勒手下的大将,他也极清楚并州一系城池的做法。每每有敌前来,先惦记着把附近百姓收拢入城。这妇人之仁,终归会给邺城带来灭顶之灾……
暗自幻想着怎么入城劫掠,怎么夺取银钱,还有传说中的上党锦、白瓷。在浑身酸痛中,吴豫很快就睡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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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终于来了。”邺城太守府中,葛洪轻轻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