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2)

他始终记得宝镜说的,要么冷下心肠,一点儿都不沾,既然沾了,就尽一切所能,帮到底。因此石咏并不计较赵老爷子的敌意,只管悉心照料,盼着老爷子能早日恢复健康,再说其他。

那锭金子他不敢兑开,生怕这锭金子兑成银子之后,就失去了那等金光灿灿的威慑力。

至于替母亲买礼物给十五福晋添妆的事儿,石咏已经不再上心,他甚至有点儿想干脆自己写几个大字,裱糊了给永顺胡同送去算了。在他心中,人情走礼和帮扶救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随着天气越来越凉,白昼越来越短,赵老爷子这边,情况终于渐渐好转起来。

这天石咏赶到山西会馆,进门的时候掌柜和伙计都对他和颜悦色,点头哈腰。石咏便觉得奇怪。待他上楼,见到赵老爷子已经自己换了件马褂,手中扶着一柄颜色鲜亮的红木拐杖,正自正襟危坐,坐在床沿儿上。

“老爷子,这柄拐棍儿,握着还合适么?”

伙计从石咏背后探个头,问赵德裕。

赵老爷子颤巍巍地扶着拐棍儿,站起身,拄着走了几步,觉得颇为合适,慢慢点了点头,伸手指着石咏对那伙计说:“记他账上!”

那伙计欢快地“唉”了一声,转身就跑。

石咏听了这话一肚子郁闷:这叫什么事儿!

然而他想了想,自己又转过来:赵老爷子小中风一回,半边身子都不大利索,恐怕下半辈子都少不了用拐杖了。既然是以后常常要用的东西,那就该干脆置办一件好一点儿的。

只是算在他账上么……算了!石咏想: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于是他问了两句赵老爷子的身体状况,转而又问:“老爷子,您看您之后的打算,这是想要回乡么?”

这位老爷子,被奸商所骗,官府所欺,亲子所弃,若是不回乡,留在京里还有什么活路么?

赵老爷子却两眼放光,冲石咏一伸手,问:“你身上有多少现钱,都给我?”

第37章 (三合一)

石咏听老爷子说得这样天经地义, 忍不住心里着恼,心想:我是你儿子不成?

可是掉脸一想, 这老爷子被亲子所出卖所背弃, 突然变成了这样一副性子, 也情有可原。

他想了想, 将怀里那锭金子取了出来,托在手里。赵老爷子劈手要夺过来,可毕竟是在病中, 行动不便。石咏握住了那锭金子, 没让老爷子摸了去。

“老爷子,我统共只有这么点儿钱!”

他诚恳地望着对面的人。

这赵老爷子在买鼎的时候, 还是一副财大气粗的缙绅模样, 只这短短数日的功夫,因为一只鼎, 他原本一头花白的头发已经变成雪白, 脸上俱是皱纹, 看上去像是完全变了个人,苍老了十来岁。

“不止如此,我家里也就只得这么些大钱, 原本是指着别的用途的。”石咏向赵老爷子直陈他家的经济状况, “况且您这几天住店的钱、药钱、饭钱,都还赊着,您这里既然没钱,就只指着将这锭金子兑开了, 去还赊账!”

赵老爷子闻言,一扬手,对石咏说:“快去兑,快去兑!”

石咏听了,心想,就算是个泥人儿,也好歹得有个土性儿吧!这老头真把他当儿子使唤了不成?

他脸上怒意稍现,又使劲儿忍了下去,耐着性子问:“老爷子,您说说,您回乡,这一路上,得花用多少银子?咱们一起来替你想想办法。”

对面赵老爷子坐着,看着石咏,突然眨眨眼,一伸五指,说:“五十两银!”

刚好就是他这锭金子的价值。

石咏原本想着这山西会馆的晋商同乡甚多,或许谁能给老爷子家里捎个信,让其家人来接,又或是结伴还乡,路上能有个照应,而且也花不了那么多钱。

哪晓得对方狮子大开口,一下就要五十两。

石咏盯着老爷子的双眼,感觉得到对方探究的眼神,正在自己脸上打转。

“老爷子,我对您说,我真的……总共就这点儿钱。您就是再需要钱,我能帮的,也只有这么点儿……”

“我……我,我拿东西和你换!”

赵老爷子提起手中的拐杖,指指身边放置着的那个藤箱。

石咏登时有些无语,“老爷子,我帮你,不是为了你什么酬谢!”

老爷子那是个半旧的藤箱,表面泛黄。藤箱不防水也不防虫,时人出门在外,最多用藤箱装装杂物,换洗衣物什么的。老爷子这个用旧了的箱子,就算是算上里面的东西,值上几两银子也就顶天了。

谁晓得赵老爷子一旦起了这个主意,便即两眼发亮,冲石咏背后勉力大喊一声:“去请掌柜的来!”

门外有伙计去请了掌柜。掌柜一到,赵老爷子满脸是笑,冲对方说:“有……有劳掌柜,有劳……做个见证,写个契纸……我,我赵德裕,用这个藤箱,和里头的物事,换他这锭金子。”

掌柜像是看个怪物似的看了一会儿石咏,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石咏还是太年轻面嫩,所以被这老头子讹住,换了旁人,谁肯用金子换他这么个旧藤箱?

掌柜的盯着石咏,只见石咏怔了半晌,无奈地点了点头。掌柜的面无表情,起身下去拿笔墨。

而石咏之所以能答应赵老爷子的请求,也是考虑到他一个人孤身上路,又是个大病初愈的老人家,身上有点儿钱,这一路行去,多少能舒坦点儿。

再者,这藤箱已经是赵老爷子的所有,这锭金子也几乎是石咏现在能动用的所有财帛,这是两人各自以所有换所有罢了。

一时掌柜的取了笔墨上来,当即按赵老爷子所说的,刷刷刷将契纸写了,最后写了“钱货两讫”的字样,将赵石两人的名字都写了上去,随后拿了印泥出来,请两人按手印儿。

眼看着赵老爷子跟个孩子似的,欢天喜地地就按了手印,石咏只觉得心里憋闷:难道他这真的是,用五两金子换了个旧藤箱?

可是看见赵老爷子一团殷殷的眼神直看着他,石咏心肠又发软了。

这五两金子,对他来说,虽然也是一大笔钱,可毕竟比不上这钱对赵老爷子来得那么重要。

想到这里,石咏终于点点头,伸手去取了印泥,在一式两份的契纸上按了个手印儿。

两人都按过手印儿,各自将契纸收起。石咏见到老爷子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团纸,不是别的,正是那只“南朝鼎”鼎身上拓下来的拓片。老爷子将契纸也裹在那团拓片里,又小心翼翼地贴肉收了,老爷子这才叹了口气。

一只鼎,害赵德裕落到如此凄凉的境地,这赵德裕竟然还将拓片藏着。石咏在一旁看着,心里颇觉五味杂陈,不知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