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明标公开竞价就要进入尾声,掌柜适时推出最后一件拍卖品,“玻璃十联瓶”,这件东西,在“名录”上开了底价二千两,是所有明标拍卖品之中最为昂贵的一件。
掌柜一开口,已经有人惊叹:“怎么就已经最后一件了!”
可是待到这件东西送上来,旁人才发现,这一件,根本不是“一件”,而是十只相同高矮大小的玻璃瓶,由伙计们小心翼翼地捧出来,一气儿并排放在最前面一张长桌上。
这十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器型完全一样,但是每一只的颜色都完全不同,分别是粉白、樱红、朱红、深紫、绿、浅蓝、洒金蓝、孔雀蓝,最后两只,则并不是纯色玻璃,一只是缠丝玻璃瓶,由无色透明玻璃与白色玻璃相间,组成螺旋上升的线条,显得清新淡雅,冰清玉洁;另一只则是搅料玻璃瓶,分别由红、蓝、白三色相间,一样螺旋上升,但是到了玻璃瓶口,三色逐渐合而为一,呈现略泛紫色的青色1。
这十只玻璃瓶一起摆出来的时候,松鹤楼上大厅里瞬间一片惊呼。
这种反差太过强烈:原本人们以为是一只玻璃瓶,叫上两千两银子是有些贵了。但这“十联瓶”,分明就是十只工艺精湛到无可挑剔的玻璃瓶,可分可合,十只一起卖两千两,这是……天上掉下的大便宜啊!
还未等掌柜开始叫价,已经立即有人喊了声:“三千!”
这是头一回,二话不说就被加上了一千两的物件儿。
这还不算完,“三千”叫过之后没多久,“四千”“五千”被相继叫破,掌柜的手持一柄木槌,立在台前,应接不暇,“那边八千、那边八千五……还有再加的吗?”
……
“砰”的一声,一锤定音。
这片刻的疯狂过去,待掌柜木槌敲定,这“十联瓶”竟被拍出了将近两万两的天价。当初人们觉得两千一只玻璃瓶略贵,可这十只最后的卖价的确已经接近两千两一只。
偏生最后拍下的买家欢天喜地,还特为去谢了最后一名竞争对手的“不买之恩”,仿佛自己捡了一个大便宜。
这件“十联瓶”拍完,所有明标竞买的部分已经完全结束。掌柜的便请众宾下楼稍许歇息。待众人来到楼下,二楼十间休息室里的陈设已变,由富贵人家的中堂回归酒楼本色,圆桌上放着各色茶水点心,众宾可以随意取用。
可是众宾大多正在激动之间,无人顾得上吃东西,大多只饮一两口水解渴。更多人连坐也坐不住,聚在一处高谈阔论,谈起今日的收获。少时便有薛家的伙计和掌柜进来,向早先拍中物件的宾客确认货品和价格,并请对方签字画押……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然而人们大多难抑心中的激动,所谈论的也大多是下面半场暗标竞价。
下半场所有的物件底价都在五千两以上。
然而经过上半场激烈的“较量”,人自然也知道,这些物件绝对不可能以“底价”成交。
借着这个机会,这些宾客之中真正的“贵人”便脱颖而出,他们聚在一处交谈、试探,试图了解其他人的目标和心里价位。
明标虽然看着激烈,但是叫价叫低了还能有弥补的机会,但是暗标……那才真是一锤子的买卖,一张封在信封里的纸送出去,就直接定生死了。
这无形中更加渲染了松鹤楼上的紧张气氛。而石咏那边,则有好几名账房在飞快地记账、核对、算账,不一会,终于有总价报出来:“十七万两千八百三十两。”
十六阿哥双眉一挑:此前他一直三楼的一个小隔间里默默旁听整个拍卖的过程。这个总数和他心里预估的数差不多。但是,对于他的心理预期而言,这个数字,到底还是有点儿少。
此前拍出最高价的十联瓶,是造办处辖下玻璃厂的作品,这十件,都是工匠们试制出来的样品,偏生摆在一起看整齐美观,色泽多样,所以十六阿哥就干脆放手拿出来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卖上价——结果叫出了两万两的高价,比此前所拍出的那些元明时候的物件价格都要高。
可是上半场明标竞价,所卖的都是些价值不算太高的古董,因此总价也不过是十七万两左右,其中还有一小半其实是薛家的东西,十六阿哥不好贪小便宜,回头一定要都算给的薛家的。
因此十六阿哥心里就有些发愁,二百万两的缺口,他觉得实在是天差地远,光靠一场拍卖是决计填不满的,恐怕还要再另想些法子才行。
这时候十三阿哥看出了十六阿哥的心事,温言安慰:“十六弟,没事的。下面半场,怕才是真正的较量呢!你不是还有那几件……精品在么?”
作者有话要说: 1缠丝玻璃瓶和搅料玻璃瓶都是清宫造办处乾隆年间的精品,不过既然有小石的指点,就让它们提前造出来吧。
第159章
一时下半场开始, 薛家请来的伙计与掌柜再度将三百名宾客请至松鹤楼三层。
暗标的规矩,便是由主持拍卖的人介绍过拍卖品之后, 由有意出手购入的人写愿意购入的金额, 在响锣之前交到负责开标的人手里。由负责开标的人宣布开价最高的人, 但不会对外宣布最后中标的价格。
当场便有人问了若是有人开价一致便如何, 薛家那名掌柜便也恭恭敬敬地答:“若是有人开价一致,便会邀请出价最高的十家再进行下一轮竞标,直到决出最高价为止。”
至于为什么是邀请出价最高的十家, 而不是直接邀出开价一致的那几家, 不过便是进一步模糊视线,施出障眼法, 免得旁人知道自己的直接竞争对手是谁, 也免得旁人知道自己刚才的出价就是最高价。
这时,已经有伙计贴心地为各位宾客送上事先标有他们请帖上编号的纸张。纸张已经事先折过, 各人写过金额之后, 只消轻轻一按, 旁人便看不见他们所写的金额。一时众人准备就绪,薛家掌柜见石咏从旁边的隔间里探出身体,点了点头, 便高声宣布, 命人将暗标所拍的第一件拍卖品取了出来。
第一件所卖之物,便不是凡品,是一枚“汉玉玦”1。
这下半场所有的拍卖之物,底价都高于五千两, 而且早有画工将这物事的颜色、形状、大小……画了下来,附在名录之后。早先众宾上得三楼来,也一起见到了搁在玻璃罩子下面的这枚汉玉。
这枚汉玉表面包浆,润如女子的肌肤,上面有一道明显的血痕,早先由京城最老资格的古董行玉器师父鉴定过,这当是从汉墓中出土的汉玉。这东西据说宫中藏了不少,但民间却不多见。因此这小小的一枚,叫价一万两,倒也并没有多少人觉得贵。
交头接耳数声之后,不少人已经写了暗标的价格,由伙计一一收了,统一交至专门开标的账房那里。
少时账房递出来一张清单,果然,薛家掌柜报了十个号码,请这十位再写一轮价码,显然是刚才有人报价报重了。
旁人见再没自己的份儿,多少有些沮丧,也有些起了隔岸观火的心思,只管围观这十人绞尽脑汁地新一轮报价,也有狭促的在一旁瞎打岔瞎出主意,总之乱哄哄地闹了一阵,第二轮报价送上,最终买家定下,竟是庄亲王博果铎府上那位大管事中了,立即有人上前请他去签字画押,有了这契纸在手,稍候这里的拍卖完成,双方便交割钱物。
三楼隔间里的十六阿哥早已等得望眼欲穿,等到最后的成交价送至他的面前,十六阿哥一见,忍不住露出微笑,立即整个人往后一瘫,躺在背后的圈椅背上,幽幽地叹了一句:“竟叫爷担了这么半天的心思——”
庄亲王府上的大管事,为这块汉玉玦报了五万六千两银子的高价。
十六阿哥想了想,这样的东西他还有十几件,再加上早先那十七万两里属于他内务府的,这次“拍卖”,要凑出一百万两银子,应当没有太大的问题。
只听旁边十三阿哥笑道:“果然,暗标大家便不再收敛了。”
适才明标,众人公开叫价,最高只叫到过两万两,这固然已经是令人吃惊的高价,但是和这暗标一上来头一件就是五万多的价码没法儿相提并论。喊明标时,看上去剑拔弩张,可是如今换了暗标,众宾反而更加神情凝重,冥思苦想,这种无声的博弈较之刚才你一嗓子我一句的对喊更加考验心智。
十三阿哥坐在一旁想了想,对石咏说:“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感情这前头半场,全部是热身,眼下这半场才是真正的较量!”
石咏微笑不语等人夸。他早先确实是这么谋算的,前半场是为了活跃气氛,唤起众人身体里买买买的血性,真正的较量,和众人翘首以盼的好东西,都在这半场。
旁边账房一面开着暗标,石咏便一面在纸上记着此次竞拍所得的总价,一转眼,这总价已经飙至四十万两,此时下半场的货品还未卖出三分之一。
石咏稍许放了心。他与十六阿哥一样,对于今天这场拍卖的期望值是拍卖总价扣去人工和前期的成本能过一百万两银子,这样他就有希望能帮十六阿哥补上内务府的窟窿。
接下来,只听外头掌柜高声道:“下一件拍品,乃是北宋定窑孩儿枕,底价五万两白银,请各位给出价格,价高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