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1 / 2)

十三阿哥连忙拜倒,连声道:“谢皇上体恤,但藩邸尚未入宫,臣更是不敢受这许多银两。再者臣府中人口简单,即便建筑王府,也没有必要花费这许多银两,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雍正一听,便道:“你府上人口简单?那好,原本你兼管的佐领领下人丁,自今日起,全部划归怡亲王府属下,由你差遣。看还有哪个臣子敢笑话朕的王弟府下人口简单的?”

十三阿哥听了,又是感激,又是惶恐,但依旧不松口,不敢受那二十三万两建府银子。

雍正便冷下一张脸道:“这都是银子闹得祸,如今朝中官员,一个个都是钓誉为名,肥家为利,名利双收,一个个都赚得盆满钵满,朕却落得个国帑空虚,百弊丛生的局面。”

说着,他背转身体,望着书房里高高悬挂着的一副舆图,看了半日,方道:“朕已经下旨往江南,命江南三大织造,将所有皇考朱批谕旨,全部封存进呈。”

十三阿哥听了一凛,知道雍正已经决意要将三大织造的职位收回,以此等肥缺封赏“从龙之功”的有功之臣。在此之前,先行将三大织造手头所保留的昔日康熙手书密折尽数收回,免得这些密折上有任何对雍正不利的朱批。待所有密折上缴之后,当今皇上便会对三大织造动真格的了。

雍正说这话的时候,继续看着舆图,忽然伸手在金陵位置上点点,冷笑道:“朕可还真没敢忘了,还有一家十几年前就迁回了京。”

十三阿哥心里一惊,知道昔日任江宁织造的贾府素日与雍亲王在藩邸之时素有龃龉。雍亲王一向看不起贾、史、王三家在江南的那等豪奢用度,更恼恨这三家曾多少有些亏空,是用当年两淮盐政给填补的。在雍正心中,并非是这三家当年在康熙皇帝下江南时接驾而形成的亏空,这分明就是那三家穷奢极侈,一味假公济私,肥了自身,才形成的亏空。

十三阿哥登时知道雍正大约已有了抄这三家的心,但无论如何,贾琏是他昔年的生意伙伴,去山西为官也是他一力保举的,如今贾琏为官颇有官声,是个能吏,他并不像贾琏因为十几年前贾府的亏空,就将前程全都毁去,于是十三阿哥委婉向雍正提起:“皇上,荣府一等将军贾赦之子贾琏,如今看来,还算是得用。”

雍正一听便明白了弟弟的意思,舆图上的手指便划了一个圈,划到苏州那一带去,冷笑着道:“那也无妨,既然贾氏子得用,便暂且留他一留。抄谁家不是抄啊!”

不出十三阿哥所料,刚进了正月,内务府已经率先受命对远在苏州的史家动了手。

第342章

康熙曾有遗命, 宫中丧服以日代月,二十七日后除服。但新帝坚持认为太短, 不肯受, 因此宫中到了正月才除的服。而国丧时禁音乐嫁娶, 官停百日, 军民一月,除此之外京中还有四十九日禁宰牲的禁令,因此京里的官宦人家, 这个年也过得冷冷清清的。

雍正元年, 京中各部于正月初八日开印办公理事。然而内务府在正月初十就出面蹦跶,指证任苏州织造的史家兄弟。

江南三大织造是内务府属官, 因此这“告状”的任务, 就落到了内务府头上。但幸好石咏手上只剩营造司一个司还需要管着,因此“举发”史家二侯的任务, 与石咏无关。

史家被举告的原因是人参——史家兄弟于正月初五向新帝举奏, 奏请由王修德主持内务府采参之事。而内务府上奏称, 这王修德与其关联一干人等,乃是一群恶棍,实不当承担这项重任。史鼐史鼎兄弟二人, 身负织造之职, 随意掺合采参之事,言行不当,甚属不合。

雍正帝当即在折子上批,史家一门二侯, 妄行若此,实在有负先帝厚望,着内务府复议后查办。内务府复议之后,便又提及史家谎用、亏空织造衙门之银颇多,应有两江总督查弼纳,将史鼐、史鼎二人及其府中办差的各色人等、织造衙门的所有下人,尽皆拿获,并将史家所有的房屋、产业、买卖、铺子、所放贷款等项全部查实具奏。

别看这说的是“查实具奏”,这便是将史家抄家了。

石咏如今是个“南书房走动”,史家的事情他也听了一耳朵。那王修德是什么人,以前他在内务府的时候也打过交道,尽知其底细:王修德出身正白旗包衣,王氏一家为内务府世仆,是皇商世家,王氏子弟,亦官亦商,在内务府当差多年,世代承办人参、盐引、铜铅等项的贸易,与薛家相差仿佛。若说王修德是“恶棍”,那么那些行商做生意的大致人人头上都能被打上个“恶棍”的标签,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怪只怪史鼐财迷心窍,在苏州织造的肥缺上待了这么多年,依旧处心积虑地要将手伸到别出去。其实行商王家采不采参,关苏州织造什么事,史家非要横插上一脚,却没想到他们算计这钱财的同时,背后有人在算计着他们。此刻正值新帝立威,惩贪腐、抓典型的时候,史家便是正正撞在了刀口上。

石咏内务府,还听了一个消息,说是史家获罪,腾出来的位置,应当会转给年羹尧的人。石咏听了心想,果然,雍正帝这是以肥缺来犒赏功臣了。听说年羹尧这阵子在西北卡住了十四阿哥所有的人事与粮草,令十四阿哥动弹不得。如今国公延信已经奉命前往西宁,去接管十四阿哥的抚远大将军权柄,而十四阿哥则被迫单骑回京,为大行皇帝守灵。由此看来,这年羹尧在保雍正顺利得位这件事上,立的功劳,并不比隆科多的功劳小多少。

这日石咏从宫中出来,便接到帖子,说是贾府政公请的石世兄前往,走一趟。

石咏接了这帖子,觉得贾政多少是有些托大了——如今他身有爵位,有官职,都不在贾政本人之下,贾政还是这般大喇喇地下帖子请他去“走一趟”,着实让石咏心里有些不舒服。此外,如今史侯府出事,贾史两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姻亲。这时候贾政定是病急乱投医了才找石咏来打听情况,却没有想到,石咏如今虽然官职不算太高,可是位置敏感,消息灵通——他也是要避嫌的。

石咏放下帖子,叹了口气,心道:贾家这真是无人,若是贾琏在京中,也定不至于如此。但是贾府急成这样,他又是晚辈,就这样断然拒绝了,将来贾琏面上也不好看。于是石咏只能去请了二婶王氏和媳妇儿如英出面,借口二婶登门探访贾政的夫人王氏,石咏夫妇身为晚辈,侍奉长辈前往,用了这么一个理由,去的荣府。

到了荣府,王氏与如英便匆匆被迎进二门。石咏望着荣府这份急切劲儿,伸手揉揉额角,心道:这样看来,王家杭州织造的位置应当也不大稳当了。

三大织造,苏州织造史家首当其冲,最先被查,接下来是杭州织造王家,现任江宁织造陆文贵在过去几年里不曾与人结党营私,官声尚好,但估计官位也保不住,可能会调到别的地方供职。

而在任上欠下巨额亏空的前任江宁织造贾家,就在石咏眼前。

石咏一登门,贾政便将其迎至外书房,命了亲儿子贾宝玉作陪。石咏与贾政打的交道并不多,原因大多因为贾政从康熙五十七年始,被点了学政,一年到头不着家,给自己的亲闺女探春送嫁都没赶上。

然而到了这时候,贾政不得不打点全部精神,来招呼石咏。偏他为人方正呆板,表面上对石咏恭敬客气,但是心里依旧在暗暗腹诽,觉得石咏是怡亲王福晋的侄女婿,凭着裙带上位。

石咏隐隐能感觉得到这种不齿,淡淡地笑着望着贾政,贾政这副看不服他偏又没什么办法而且还要有求于人的样子,让他心里很舒畅。

一旁宝玉则涨红了脸,石咏知道宝玉不喜这种应酬,也知道宝玉更不喜欢父亲的这副做派,当下只冲宝玉摇了摇头,示意无妨的。而对贾政的各种提问,他除了对目下已经公开的一系列消息加以双重肯定之外,旁的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贾政也看得出来他谨慎,知道从石咏口中套不出什么话来,无奈地叹一口气,寻思着另外再去寻一些故旧打听打听消息。

正在这时,贾赦忽然闯进贾政的外书房,指着石咏的鼻子道:“好小子!现在出息了哈?”

贾赦的突然出现,让石咏吓了一大跳,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如今已是再也不用怕贾赦强抢他那二十把旧扇子了。石咏定睛细看,见贾赦一身的酒气,双眼迷离,显然是喝多了。

“你……你家里,那二十把旧扇子还在不?”贾赦笑嘻嘻地问石咏,接着双手一拍胸口,“要想卖,先卖给我?”

贾政与宝玉一起去扶贾赦,贾政扶着贾赦的胳膊,道:“大哥,你喝醉了!”

贾赦听见一个“醉”字,当即奋力一甩,道:“我没醉——”

石咏心里叹息一声,心道:喝醉了的人,都这样。

他想着贾赦,如果是雍正登基之前,就这般难得糊涂每日纵酒,而在那之后,拿出一副清醒的劲头要认真谋一份差事,可能还会被人待见些;可这位偏生是尘埃落定之前四处钻营,到了如今反而糊涂起来了……换谁都不可能待见这位啊!

贾政与宝玉一边劝住贾赦,贾赦却一边冲石咏嘻嘻地笑,道:“你看中我书房里那只杨玉环的银香囊,琏儿那混小子偷偷地借过一回,这我知道!怎么样……用那二十把扇子来换一回?”

他这么一说,石咏倒有点儿心动了。那二十把旧扇子,对他而言已是烫手山芋,能就此换回杨玉环的香囊,让那几件文物团聚,是他所乐见的事。

贾政赶紧说:“大哥在说什么呢!怎么又在谋旁人的东西?”

宝玉也道:“大伯,石大哥不可能贪图您的东西的。石大哥……最是信得过的人。”

听见宝玉如此说,石咏心里暗道惭愧,他确实在盘算着将杨玉环的香囊换出来,可是眼下时机不合适,他眼下与贾府往来,一定要慎之又慎才行——决不能因为龙椅上那位对自己的小聪明印象还不错,就言行失当,授人以柄。

这边正在闹着,忽然外头乱糟糟的,紧接着有人进来命贾赦贾政出去接旨。贾政是唬得脸都白了,贾赦也片刻间酒醒了些,赶紧命人去拿热水,他要洗脸更衣。

瞬间贾政与贾赦都去换官袍准备接旨,外书房里只剩石咏与宝玉。宝玉紧张地直搓手,在外书房内转来转去,突然停下脚步问石咏:“这旨意……不会也是要查抄咱们家,就跟抄史大妹妹家一样吧!”

石咏口中安慰,说是不会,但是他心里却想起一茬儿,史家的大姑娘湘云,是出嫁守寡之后,又被遣回母家的。这位……不会也这么倒霉,跟着史家一起被抄了吧!

片刻后贾政回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见到石咏,忍不住舒心地道:“真是虚惊一场。皇上只是命人来收缴先皇朱批的密旨奏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