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的人和中原的人长相太不一样,他们往往皮肤较黑,口鼻较阔,个子也稍微矮一些。这些南州的男人一个个穿着中原式样的衣服,长衫短褂,戴着头巾布帽,怎么看怎么奇怪。最奇怪的是他们竟然还会招呼寒山:
卖馄饨的说,客官,来来来,我这小本生意童叟无欺,一碗馄饨三文钱,汤鲜馄饨嫩,包你好吃。
算命的说:风水八卦,阴宅阳宅,子女姻缘,铁口直断,化煞解灾,不准不要钱。这位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必有刀光之灾。
卖布的说:来看一看了啊!苏州新到了料子了啊!就此一家,别无分号了啊!小哥,买一块?
还有那个铁匠铺的汉子,当啷当啷打一阵,抹把汗,问:买菜刀吗?当啷当啷再打一阵,补充:杀猪刀也有。
侧面的大树下躺着的一个醉酒的汉子,寒山向他走去然后踩了他一脚,不出意料地踩到了实体。
好逼真的幻象,他暗想。
随后他又走到小吃摊前端了一碗馄饨,果然看上去鲜香可口。
“三文钱。”卖馄饨的对他说。
他站着不动,过了片刻,那卖馄饨的抬起头,把刚才那段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客官,来来来,我这小本生意童叟无欺,一碗馄饨三文钱,汤鲜馄饨嫩,包你好吃。”
一个字都不差。
寒山冷笑,把馄饨碗放下。
小指上的银丝还在,他顺着银丝前行,绕过一间看似是钱庄的气派大屋,发现银丝的另一头连着的不是婵九,二是一支落在地上的钗子。
玳瑁发钗,柳七临行送给婵九的小玩意儿,这两个穷狐狸精,除了上回打老鳖妖时在他肚子里挖出了一些宝贝,两人几百年就没攒下一件象样的东西,这支玳瑁钗子已经算柳七身上的贵重之物了。
寒山捡起钗子,皱紧了眉头。
婵九说过,绕指柔是用妖力形成的,只要她不主动掐断银丝,就没有谁能够挣脱它。如今又是谁将银丝系在玳瑁发钗上呢?婵九自己么?那现在她人在哪儿呢?
寒山开始在集镇中四处寻找。不在小吃摊前,不在钱庄,不在米铺,不在药店,不在驿站,他连旅店的二三十个房间也一间一间去找了,就是没有发现婵九的身影。
难道她没被困在幻象中?可她的发钗怎么又会落在此处?
寒山突然想到,若自己是婵九,到了一个新的集镇,最可能去的地方是哪儿?
毫无疑问,饭馆酒楼。
集镇内有一家饭馆,就在街道转角最显眼处,是一座豪华的三层高楼。刚才他匆忙只找了第一楼,二楼、三楼都没有上去过。他冲向饭馆,伙计招呼他:“客官,里面请!”
一楼有十多个食客模样的男人,他跑上二楼。二楼是雅座,他一间一间掀开帘子找,大约一半的包房有人,有的对坐饮酒,有的独斟独饮,有的五六个军官模样的吵吵嚷嚷。二楼没有,他找上三楼,三楼只有一张桌子,大约是最尊贵的宾客才能来的地方。桌子边上坐着一个眉目如画的绝色少女,正在慢条斯理地吃一只鸭腿,不是婵九又是谁!
“……”寒山扶额。
“哎呀寒山!”婵九看见他了,笑着招手,“快来快来,这香酥鸭可好吃了!”
“你……”寒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婵九拉他坐下,把菜盘子往他面前推:“这叫鸽蛋海参,我从来都没有吃过海里的东西呢,原来这么软糯咸鲜呀,鸽子蛋也好嫩;这个叫生烤鮰鱼,比你烤的还好吃,瞧这颜色金黄的,我都吃了好几块了;这叫酱烧牛尾,牛尾是什么东西?牛尾巴么?反正挺酥烂挺好吃;这个叫天下第一羹,就是野鸡汤呀,我们抓那么多野鸡,从来没想到煲汤,听说很滋补呢!这个叫……”
寒山打断她:“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么?”
婵九说:“记得呀,你和我一起来的。我们两个从那个讨厌的护宝食人蛊洞里出来,然后路上碰到一个砍柴的老头,他就前面有个镇子里面好多店铺好多人,还有很好吃的饭馆呢,然后我们就跟着来了。”
寒山说:“是么?你再想想。”
“……嗯,我们是碰到过一个砍柴的老人家是不是?”婵九问。
“是。”
“然后他带我们去……”婵九努力回想。
“去哪儿了?”
婵九托腮说:“嗯……我好像觉得不太对。”
“我提醒你,”寒山微微一笑,“你还记得一个只有女人,没有男人的寨子么?”
婵九眼神一亮:“是不是?呃呃,还有个什么巫师长老?”
寒山说:“看来你没忘。那寨子里没男人,是因为男人都被剑魔杀了或吃了。”
“然后那个剑魔就来了,再然后……”婵九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也被抓走了?”
寒山缓缓点头。
“这个镇子……”
“多半是幻象。”寒山说,“场景虽然逼真,但是人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许久,婵九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落在桌面上:“……寒山,我吃的这些到底是什么?”
寒山无奈笑道:“我怎么知道,这是你吃下去的。你吃东西之前,小脑子就不肯多动动么?”
婵九惊恐地望着一桌子珍馐美味,海参还是海参,香酥鸭还是香酥鸭,热腾腾的牛尾煲,蔬菜配鱼肚鱼唇,爆炒兔肉驴肉……她脸色发白,捂住了嘴。
寒山说:“你慢慢想吧,我要把这个幻象烧了。”
他说着钻出酒楼窗口,召唤仙剑,喝道:“神剑火炽真诀!”
耀眼的火球如暴雨般降落,落在周围的屋顶上,街道上,招牌上,灯笼上,顿时熊熊燃烧,集镇里的一切瞬间就笼罩在大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