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牡丹的叫唤,看到迅速靠过来准备抓自己,明显不怀好意的邬三,甩甩傲慢地看着邬三,拍了拍翅膀,示威地在蒋长扬的头上踱了两步,赶在牡丹发怒之前飞起,落到了牡丹的胳膊上,嘎嘎怪笑了两声,歪着头看着牡丹的脸讨好地说了一声:“牡丹真可爱。”
牡丹看到它乌豆似的小眼睛,怎么也硬不起心肠来,只能是讪笑着讨好地看着蒋长扬:“它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失礼的事情,我猜,它应该是喜欢你。”
蒋长扬微微一笑:“我猜也是这样。”他在桌上拿了一颗葡萄放在手心里,递给甩甩。甩甩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色,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叼走了葡萄,飞到它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后,将一只爪子灵巧地抓住了葡萄,大叫了一声:“蒋叔好!”然后低头专心地吃起葡萄来。
蒋长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见他毫不生气,也跟着笑起来。牡丹知道,从此以后在甩甩的眼里,蒋长扬就只能叫蒋叔了。
蒋长扬在芳园一直呆到快要吃晚饭才走,牡丹相信,如果不是林妈妈旁敲侧击的,一会儿问他庄子里可忙,一会儿又问他他不在时是谁打理庄子里的事,或者又问天黑后路好走不好走,想必他一定会赖到吃完晚饭才会走。但林妈妈显然认为他呆的时间太长了,不怎么好。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继续坐下去,只能是起身告辞。
英娘和荣娘很是有些遗憾,蒋长扬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他知道她们所不知道的京城以外许多地方的风土人情,比如说海,比如说沙漠。他甚至兴致勃勃地和她们说起怎么找矿,“山上有葱,下有银;山上有薤,下有金;山上有姜,下有铜锡;山上有宝玉,木旁枝皆下垂。”
牡丹不相信他真的跟着人找过矿,或者是真能一眼就能辨别出什么地方有矿,是什么矿。他的这些知识多半是看杂书或者是从他那些朋友口里听来的。但她确信,蒋长扬是在绞尽脑汁,费尽心力地讨好她的家人,以及她的宠物。和一看到刘畅就会装聋作哑,假装自己不存在的甩甩相比,这个敢跳到蒋长扬头上去捣蛋的甩甩更令牡丹放松。
她相信动物有一种天生能看透本质的本能,就比如那个时候,她刚从这个身体里醒过来的时候,她最害怕的是和挂在床前不远处的甩甩对视。甩甩总是会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黑黑的小眼睛基本不会动,她觉得那双眼睛可以看到她心里去,穿透她的灵魂,识破她的身份。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但她坚持着,没有让人将它拿开,她学着友善地和它对视,和它对话。刚开始的时候,它是傲慢的,对她也是倒理不睬的,它甚至毫不客气地啄过她的手,可是慢慢的,它成了她的甩甩,它学会了一见到她就喊:“牡丹真可爱。”它是她来到这里后的第一个朋友,再没有人能像它那样陪伴寂寞孤独的她了。
牡丹把手放在甩甩的头上轻轻摩裟着,小声说着只有她们俩才能听见的话:“甩甩,你今天吃的零嘴够多了,这两天都不能再吃了。”甩甩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显然很享受她温柔的抚摸。
牡丹又轻声道:“你觉得他怎样?你还喜欢他是吧?”
甩甩侧着头轻轻啄了啄她的掌心。
“好甩甩,你这次懂得喜欢的意思不?”牡丹记得曾经看到过,说大鹦鹉的智力相当于五岁孩子,受训越多,年龄越大越聪明,甩甩多数时候都表现得比较有自己的意识,而不是单纯性的只会重复几个简单的词汇。
这次甩甩没有回答她,它快睡着了。
牡丹微微一笑,自言自语:“其实我觉得我运气真不错。虽然之前有点麻烦,但最后都解决好了。将来也会这样的是不是?”兴许,他也会是她期待的那个人呢。牡丹猛地甩了甩头,暂时还是别想了吧,来日方长,水到自然渠成。
林妈妈捧着换洗衣服进来,正好听见牡丹这句话,便笑道:“丹娘你能这样想那就最好不过啦。只有想得开,身体才会好。”说到这里,她放低了声音,小声道:“妈妈还等着你嫁人那一天呢,你一定要过得很好,气死那些小人。”
牡丹笑道:“知道啦。”
林妈妈立刻道:“蒋公子人不错,但是你该矜持的时候一定要矜持,该和气的时候一定要和气啊,有些话不该乱说的,就比如说今天……”
牡丹忙把林妈妈往外推:“知道了,忙了一整天,你也累啦,赶紧去睡。”
林妈妈无奈,只好边走边回头:“你这次一定要听妈妈的,下次他再来的时候,你得比今天淡一点……”
牡丹鼓了鼓腮帮子,还欲拒还迎呢。这一夜,牡丹做了一个美梦,梦里只有她一个人,但是身旁开满了雍容华贵的牡丹花,甚至还有这里所没有的黑色品种,多得数也数不清。以至于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她就自动醒了,醒来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值夜的宽儿昨日忙坏了,睡得正香,牡丹便轻手轻脚地避开她,轻轻开了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芳园被笼罩在一层稀薄的白雾之中,没有风,看不出天气是否会晴,但空气非常清新,还带着一股潮湿的泥土青草香味儿。这是生命的味道,牡丹伸手从一片草叶上接下一颗晶莹的露珠,喂到嘴里,咂摸了两下,尝到一股淡淡的灰尘气,她把它吐了出来,孩子似的笑了。
她看了看天色,估计其他人怎么也得再过一刻钟才会起床,便往种苗园去。一路上,她尽情欣赏她的芳园。移栽过来的花木有些已经活得很好,有些却蔫蔫的,可是从袁十九那里买来的石头,真正的非常漂亮,非常的适宜。牡丹认为,假如她精心种下的这些牡丹和花木算是一件华美的衣服的话,那么袁十九的这些石头,就是撑起这件华美衣服的骨头。现在骨肉丰韵,她只需要管理好它,带活它,让它精神饱满,生机勃勃,它就会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儿,会拥有让人一见倾心的力量。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了蒋长扬,那个爱脸红的白牙齿的身上带着青草味而不是熏香味的年轻强壮的男人。她忍不住开始预测他下一次登门拜访是在什么时候,又会用什么样的借口。她猜,他最多不过三天工夫就一定会再次登门,而借口正是她请托他帮她找的花匠。兴许那花匠不会那么容易找到,但是他一定会中途来报信说他朋友怎么说,让她再等等云云。牡丹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快行至种苗园附近时,她听到前面不远处传来对话声,是郑花匠的声音:“喜郎,你好好干,何娘子心很软善,也很懂牡丹,你若是能得了她的赏识,教你一招半式的,这辈子就够你吃喝了。”
喜郎低声道:“我知道。九叔,你从她那里学到什么了?”
郑花匠低低叹了口气:“她防着我呢,多数时候都不要我在旁边。但我总希望有朝一日,她能看在我这么勤快本分的份上教我一点。”
“九叔,那小园子里真的有很多很多牡丹花吗?我听说今年城里各道观和寺庙里的接头都被曹万荣买得七七八八,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啊?”
郑花匠道:“其实有些是劣品牡丹和芍药,但接出来的花也不少,从哪里来的我也不知道。何娘子很有办法。你也看到今日那位公子了,她这样的朋友不少的。兴许是人家府里分给她的也不一定。”
喜郎“哦”了一声,低声道:“今年曹万荣花了好多钱买接头,又高价把周围能买的地都买了起来,也是到处在请名家设计,若是建起来,只会比这个还要大,这还不算,他还打算高价把明年的各个寺院道观的接头给定下。他到处和人说,芳园就是空的,牡丹少得可怜,不值得一游,买了那么多石头,不如改名叫石头园好了。我打算把这件事说给何娘子听,你说她会不会一高兴就让我进园子了?”
只听郑花匠道:“你千万别!别再提那人,当心被人听到起了疑心或是说你刚来就背了前主,把你赶出去,那时你可白白浪费了我这番心思。我可再次警告你,你手脚干净点,不许再偷拿这芳园的任何一个接头,不然我先就不饶你。”
喜郎郁闷地道:“九叔,我说过多少次了,那时候我真是没法子,我爹等着要用药呢,我和曹万荣借钱也不给,提前支取工钱也不给,我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想做贼。”
牡丹暗叹了一声,又是曹万荣。郑花匠给她介绍了一个小贼来,是果然吃准她软善么。存了欺瞒之心,还自认为勤劳本分,还想她教他技术,叫她怎么说他好呢?
还有曹万荣,他以为他把接头都买光了,就能置她于死地么?不能,她有这个时代的花匠们还没有掌握的牡丹繁殖新技术。那就是幼芽嫁接法。传统的牡丹嫁接方法中,历来是以硬枝嫁接为主,这必须要有大量的牡丹接穗,可是如果利用牡丹根颈部那些多达二三十个,甚至上百个本来会被抛弃的幼芽,也就是脚芽来接在芍药根上,那就不同了。成活率又高,还利于牡丹矮化,便于盆栽,她最多就是多等两年。
所以他曹万荣再买多少牡丹接头,再建多大的园子出来,她都不怕。既然他那么有钱,还这么喜欢攻击人,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少钱能把这整个京城里的牡丹接头全买光。他能想到从源头上将她的牡丹规模给控制住,她就不会把他的资金给耗光么?到了后面几年,看他怎么和她争?
牡丹轻轻往前几步,绕过一丛罗汉竹,看到了蹲在一块太湖石旁的郑花匠叔侄俩。他二人正在伺弄一棵豆绿,喜郎的神色非常专注,伺弄花的动作也很轻柔,看着倒像个真正的爱花之人。
牡丹默想片刻,决定不去“打扰”这二人,不管喜郎是真还是假,她都打算让他暂时留下来。曹万荣那种阴狠狡诈的脾气她知道,假如他果然是曹万荣弄来的人,那么就算打发走了他,也还会有人再来,不妨就留着他在明处好了。
牡丹悄悄转身,绕到种苗园,问看门的婆子取了钥匙打开紧闭的大门,顺着垄间小道,将她的宝贝们一一看过来,越看越喜欢。待到全部接过的花都被她检查完,雨荷也找了过来。
牡丹把喜郎的事和自家打算和雨荷说了,道:“我打算一回城,就去四处看看,说我要预定明年的牡丹接头。”
雨荷皱眉道:“可若是那喜郎说的是假话呢?这么多的接头,咱们要得过来么?牡丹花贵,就算种出来也没那么多的人买得起啊?说不定他就是今年买得太多,也想要咱们跟着吃回亏心里才舒坦哩。”
牡丹笑道:“不是真的要买,而是说我打算买。”他曹万荣是真的想预订下明年的接头也好,是哄骗她的也好,她都帮他加把火。两大园子“争”接头,如此一来,想必明年的牡丹价格会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