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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臻回到北城的第二天,陆简这边四处奔波终于有了结果, 院方同意让家人和病患见一面。

不过院方也给出了要求:只让兄长换上隔离服与陆嫣见面, 陆简和孟知宁年龄稍大,抵抗力下降, 就不太适合再去隔离大楼了。

出发的早上, 陆臻给沈括发了一条短信:“我先过去了,地点在人民医院第四大楼的隔离区。”

沈括:“已经到了。”

陆臻坐上车, 看到沈括的这条短信,心说你还挺积极,要是我不给你发信息, 那你不是白瞎啊!

陆臻上了孟知宁的车, 一路上,孟知宁嘴里叨叨个没完, 叮嘱陆臻,见到妹妹以后, 不要哭哭啼啼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增加妹妹的紧张情绪, 要鼓励她,知道吗?

陆臻满心担忧地望着窗外, 完全听不进孟知宁的话。

现在北城的大街小巷都在用洒水车进行消毒, 药店门口也还摆放了免费的板蓝根水箱,街上每个人都带着口罩, 防备地望着周围其他人, 搞得气氛紧张兮兮的。

电视里每天都有报道病患死亡的消息, 陆臻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紧张极了。

到人民医院后,陆臻给沈括打了一个电话,问道:“你在哪里啊?”

“回头。”

陆臻回头,看到对面大楼的花园里,少年站在花台上,面无表情望着他。

他穿着一件灰色羽绒服,拉链敞开着,里面是一件单薄的羊绒衫。

修长的脖颈脉络分明,皮肤在冬日的寒风中越发苍白。

很少有人能把臃肿的羽绒服都穿得这么帅气逼人,有时候,陆臻也不得不承认,沈括是挺帅,比他要帅那么一点点。

“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括仰着头,远远望着正前方那栋隔离大楼,眸色漆黑——

“昨天晚上。”

“我去!该不会昨晚下了飞机你就过来,在这里杵了一晚上吧…”

沈括没有回答,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正前方的那栋大楼:“她在几楼?”

“听医生说,好像在七楼,不过你看不到的,隔离室没有窗户。”

沈括知道看不到,但是昨天晚上一下飞机,他便过来了。

即便看不到,但是能离她更近一些,他的心总能稍稍安定些。

“进去之后你告诉她…”

“我什么话都不会替你转达。”

陆臻一口拒绝了沈括:“当初分开是你的决定,我姑娘难过了很久很久,现在她好不容易走出来,过得很好,很开心,我不会让你再打扰她了。”

沈括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终于,他还是说道:“告诉她,不要怕,昨天晚上天空有很多星星…”

有很多星星,还有我,我在这里陪着你。

陆臻不等他说完便挂掉电话,愤愤地望了他一眼,对他竖了个中指。

妈的,这么会撩,难怪这么长时间过去,他闺女都还死心塌地、念念不忘。

真是祸殃。

陆臻随医生护士去了隔离区的消毒室,换上了包裹严密如生化电影里的防护服,然后进入了层层隔离的病患间。

在病房外面,陆臻终于见到了陆嫣。

陆嫣穿着一件大号的横杠病患毛衣,可怜兮兮地抱着膝盖坐在病床上。

她鼻头红红的,眼睛湿漉漉,看这样子好像刚刚哭过的样子,宛如一头受惊的小兽。

陆臻的五脏六腑都拧到一起了,他激动地冲周围医生喊道:“不是生病了吗!怎么穿这么少!穿这么少怎么行!”

医生解释道:“有暖气,不会冷。”

陆臻激动地拍着玻璃隔离窗户吗,冲陆嫣喊道:“宝宝,爸爸来了!别怕啊!”

陆嫣看到陆臻,眼底含了光,跳下床,跑到窗前,手摸着玻璃层,喊了声:“你疯了吗!怎么来这种地方!”

“我来看你啊!你别怕,医生说还有几项检查,做完没问题就可以离开了!你千万别怕,没事的。”

“家里都还好吗?”

“爸妈都没事,就是担心你,这几天老妈连公司都没去。”

“听说南城也发现了好几例。”

“是啊,我们都封校了。”

陆嫣犹豫了几秒,终于问道:“那...他还好吗?没生病吧,有没有咳嗽什么的?”

“谁啊?”

陆嫣踟蹰着,手搅动着衣角,终于低声念出他的名字:“沈括。”

“问他做什么。”

“就...随便问问。”

沈括撇撇嘴,没好气地说:“甭担心他了,就算世界末日来临,那家伙绝对是最后一个死的那种,贼精着呢。”

陆嫣料知沈括应该没事,缓缓松了一口气,又似想起什么,连忙说道:“我住院的事,你不要让他知道了哦。”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陆嫣坐在冷冰冰的小板凳上,抱着细瘦的手臂,情绪似有些低落:“不要让他知道。”

陆臻咽了口唾沫,强忍住想要告诉她那个家伙就在楼下的事情,说道:“说不定人家压根就不想知道。”

陆嫣的神情显得更加失落,揉了揉眼睛,眼周红了一圈。

“哎,你这...我随口一说,你哭什么啊。”

“没哭。”

陆嫣固执地背过身去,吸吸气:“谁哭了,我才不会哭,你说得对,人家可能根本不想知道,可是万一,万一我检查结果出来,真的有什么,你...你帮我跟沈括说,你跟他说...”

“我什么都不会帮你跟他说。”陆臻果断又是一口拒绝,还没忘骂了声:“傻逼。”

陆嫣终于哭出了声来:“你帮我跟他说...”

她断断续续地抽泣着,也想越难受,眼泪也越来越多,襟前润湿了一片。

“说陆嫣不怕死,只怕这一生再也遇不到像他一样的人,只怕再也没有机会...没有机会再见他最后一面,没有机会跟他说,说还是忘不掉...”

女孩已经泣不成声。

“我不会帮你说这些,要说...你自己说。”

陆臻将手机放到了玻璃窗的对讲机旁边:“电话已经通了,你自己跟他说。”

陆嫣猛然抬头,冲过去堵住对讲机的圆孔:“不!我不和他讲话,快挂掉!啊!挂掉挂掉!”

陆臻耸肩:“已经来不及了。”

电话早就已经通了。

“陆嫣。”

电话里,传来少年略微沙哑的声音,伴随着电流的声音,显得越发低沉。

陆嫣捂住了嘴,傻傻地呆愣在原地。

两个人已经近乎大半年没有讲过话了,乍听见他的声音,陆嫣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声音有些变了,变得...变得有点不像他,不像当初那个清朗的少年。

“陆嫣,我在这里。”

他的呼吸很重,说话似乎是用了力气:“不要怕,我在这里。”

陆嫣的手触上透明窗户,抚着玻璃对面的手机。

“你...你在哪里?”

“楼下。”

他说:“一个光秃秃的小花园,花园里的树杈枝叶都掉光了。”

陆嫣用衣袖擦掉了眼角滚落的泪水,问他道:“南方...南方的树叶很茂盛吗?”

“是,南方的冬天,树叶常青,你想看看吗?”

“我能看到吗?”

“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看啊。”

“如果我好不起来,如果...”

沈括打断了女孩的抽泣,说道:“陆嫣,如果你好不起来,那我也不会好。”

陆嫣的呼吸忽然停滞。

“如果你好不起来,沈括这一生都不会再好了。”

她呛了呛,拼命点头,拼命拼命地点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陆嫣,不要让我从此以后…一个人,好吗?”

“好。”她用力擦掉了眼泪:“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我会陪你。”

陪你一生一世。

终于,医生走过来,催促道:“时间差不多了,病人也需要休息了。”

陆臻点点头,挂掉了电话,对陆嫣说道:“行了,别哭了。”

“不哭了。”陆嫣用袖子擦了擦脸,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脸:“他回来了。”

陆臻无可奈何地说:“是啊,回来了,怎么可能不回来,一个整天在食堂吃馒头就免费汤的家伙,900的机票掏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陆嫣反应了一下,喃了声:“傻子。”

“他现在就在楼下,估摸着昨天晚上一下飞机就过来,在楼下站了一晚上。”

看着小丫头这心疼的模样,陆臻顿了顿,终于还是住口了。

医生又开始催了,陆臻不舍地趴在全隔离的玻璃落地窗前,对她说道:“你不要害怕,爸和妈都在想办法,不会有事的!”

“你…你不要冒险来看我了。”陆嫣急切地说:“我不害怕了,不要担心我,我会配合医生好好检查。”

……

走出隔离大楼,陆臻朝着花坛望了一眼,沈括还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并没有离开。

他终究于心不忍,远远地冲他喊了声:“喂,你预备在那里杵几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