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的北方货物流入长安等地,在长安城东面的新丰集市,一年更比一年兴盛,原本只是在冬季的时候汇集一些从北方过来买货的商贾农户,现在这个地方一年四季都有许多商贾常驻,不仅是长安城的大小商贾,听闻五陵原上那些世族大家亦时常派遣家人去新丰买货。
今年入冬以后,不少河东百姓便像前几年一样,赶着自家的牛车驴车,沿着水泥路前往新丰集市。
十月底,河东道许多地方都飘起了小雪,这一条绵延千里的水泥路上,无数行人货物正在缓缓向着南面移动,一车一车的货物大多都用油纸稻草捆扎得结结实实的,木车前进的时候发出吱呀声响……
罗四娘这两日与阿姊食铺的两名管事同去新丰集市买货,五郎六郎都要读书,她这回便把七娘带出来了。
七娘今年也有十岁了,不能整日将她养在家中,要经常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四娘当初这么大的时候,罗用就敢叫她看杂货铺了,以罗家现在的情况,那一家小小的乡间小铺自然不算什么,但是对当时那时候的罗家来说,那可是一间能够养家糊口的铺子。
四娘从前还觉得自家阿兄着实有些不靠谱,如今看来,倒是她自己想岔了。
四娘因为经常到白府去与白家子弟一同上课,与白家那些小郎君小娘子们走得颇近。
白家人也很重视对下一代的教育,从经史子集到为人处世甚至是朝堂谋略,就没有不教的,骑马拉弓更是必修,年纪轻轻的,一个个走出来,便已是颇具文士风范,洒脱俊朗,比之寻常百姓的子女,几乎可称是人中龙凤了。
不过这些龙凤现在至多也就能算是雏龙雏凤,经不起什么事。
让四娘印象比较深的一件事,是今年夏天的时候,白府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郎君打碎了书房里的一方砚台,当时便惊慌不已,生怕长辈怪罪。
说白了,就是一方价值颇贵的砚台而已,又不是什么绝品珍品,若是在罗家,四娘只需向兄长说明事情原委,罗用便不会怪罪,因为他知道四娘很珍惜家中物件,这种情况一定是意外,没什么可担心害怕的。
换一种情况,若是四娘打坏了白家的这方砚台,那她肯定要赔的,不管白家长辈说什么,她都会去买一方新的回来,钱没了总是可以再挣的,就算一时挣不回来,那她也认了,何需那般惊慌失措?
白家的那个小郎君却因为这一番砚台,之后的大半日时间里一直心神不定,也不能好好上课。
这还是在他们自己家,还只是一方砚台而已,若是换了在外面呢,若是发生了比打碎砚台更加严重的事情呢?
白家人学识渊博,对年轻子弟的教育也是很好的,但是罗四娘却并不希望自家兄弟姐妹也变成像那个白家小郎君那样的人。
她得让下面这几个小的多见见世面,凡事都学会自己拿主意。现在阿兄阿姊都不再身边,四娘就是他们中间岁数最大的,所以这些事情就要让她来做了。
“那新丰集市人多,到了那边莫要乱跑,若是被人略卖了去,我可寻不回你。”马车上,四娘如此叮嘱七娘道。
“哦。”七娘那丫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只管埋头啃糕饼。十来岁本来就是抽条长个的时候,再加上近来天气转冷,他们家这几个兄弟姐妹都是差不多的情况,一天到晚总想吃东西。
“这时候吃这么多糕,待到了集市上,看你还吃得下什么?”四娘瞅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儿就觉得糟心。
别人家的小娘子十来岁就知道梳妆打扮了,女红也都要开始学了,再看看自己家这个,除了吃还知道什么?
“阿姊,那新丰集市上都有甚好吃食啊?”
“甚样儿的好吃食都有,你只管留着肚子便是。”
“有罐头没有?”
“不止有罐头,还有新鲜的蜜桔蜜柚。”
“那你这回可是要去买这些?”
“我去买布。”
“也买蜜桔嘛!”
“不买,要吃你自己买。”
“我没有钱啊。”
“没钱不会自己挣,去杂货铺那边干活啊。”
“阿姊……”
“不买。”
“阿姊……”
“不买。”
“……”
口里说着不买,待到了新丰集市上,罗四娘还是领着七娘往那些卖南方特产的地方去了。
那一筐筐的蜜桔,黄橙橙的,卖蜜桔的那些商贾里头,有识得罗四娘的,当即便有人捧了自家的蜜桔过来叫她品尝,言是昨晚刚到的一批货,还未被别人挑拣过,南北杂货若是肯收,他便把价钱放低些许。
四娘剥了一个蜜桔品尝,自己吃了半个,余下半个递给了七娘,七娘接过这半个橘子,高兴得那叫一个见牙不见眼。
“颇甜,我要看看货。”
“娘子这边请,这一批货物不多,乃是上好的淮南蜜桔,发货的时候五六车,待运到我们这里,便只余下这不到三车了,我都是拣了好的……”
四娘看过这几车蜜桔,问过价钱,细细检查过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很快便决定要把这批货买下来。
与她们同来的伙计这时候已经跑去租了院子,这两日她们买来的货物一时便都放在那边,待到最后都买好了,再雇了牛车一起运回长安城。
“阿姊,你方才怎的不与那商贾议价?”离开那个卖蜜桔的地方,七娘怀里揣着几个蜜桔,一路走一路剥,很是惬意。
“他的蜜桔卖得又不贵,我与他议价作甚。”四娘答道:“总该叫别人也挣些钱,下回有好货的时候才会想到我们。”
“那你怎知他卖得不贵?”七娘又问。
四娘看了这吃货一眼,很想当街给她吼过去:你这脑壳里边装的都是吃食吗?
想想还是算了,阿兄不在身边,这蠢货只能是她自己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