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三年之后,公司回到正常的轨道之后,他自己却累垮了、病倒了。小儿麻痹的后遗症用最凶猛的方式复发。医生警告他除非截肢,否则可能一辈子瘫痪,就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选择回到中国去看中医。
那是母亲的家乡,像是母亲的子宫,能让他获得喘息。而也是在那里,遇见了时年。
人都会为自己犯下的错心生愧疚,他曾经以为他那场来势汹汹的复发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他也坦然地接受,静静地等待。可是却在那个时候遇见了时年,让他明白原来上天并不是彻底地惩罚他,还在那漫漫长夜掀开一角,给他留下一缕光明。
那样的一段心路有多难行,他从未与人说过。
而乔治和詹姆士这对蠢货,为了能赢过他,也悄然地走上了他当年的那段路。他想这也许就是万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亚洲那边都已联系好,安排停当。骆弦声交待完了公司的事,准备启程。
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最后的一天他留出来去申请探视了汤燕声。
汤燕声入监以来,他这还是第一次申请来探视她。不是不想念,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身为一个男人,总以为自己爱她,却这么多年从来没能给她一份信心;她这次被捕,他竟然也没办法保护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自己走远。
那一瞬,他觉得自己白活了这么多年,真没用。
所以一直延宕到今天。
这一趟亚洲之行,他也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也许是连天战火,也许是一去不复还。所以今天他必须要去亲自看看她,陪她说说话。
谁知道呢,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啊。
汤燕声依旧还是原来的模样,没有因为入狱而现出半点憔悴。他见了便欣慰地笑。
因为这就是他的大声啊,永远的心静如水,永远的处变不惊。不管是在监狱里,还是在外面的天地间,她的心都是一样的。
这样的她,总让他自惭形秽。
他便尴尬笑笑,耙了耙刚剪短的头发,努力地抬起眼来迎上她的眼睛,努力地笑:“嗨,大声。”
汤燕声却看出来对面的小声变了好多。
他瘦了,也黑了,头发剪短,短到贴着头皮,从发丝缝儿里都能看见头顶的皮肤。
尽管他穿着如旧,可是分明透露出一份风尘仆仆来。
她便蹙眉:“你要远行。去哪里啊?”
骆弦声被她的敏锐吓了一跳。
他没打算告诉她,他会去哪里。他不想让她知道,他这一次是去亚洲寻找能为她脱罪的证据。
这些事,这点心意,其实微不足道,说不出口。
他这么多年没能替她做什么,于是这一点,也还是不提了吧。
他便淡淡一笑:“哦,是要出个差。你知道的,干我这行难免要满世界去飞,带艺人去环球演出,或者到异国去拍戏啊、演出啊。”
汤燕声盯着他:“可是你这一次,要走许久。”
瞧,连头发都剪得这么短。他难道忘了他从小就是个多护头的小男生,每次剃头都要呼天抢地;后来上了学,也时常因为头发太长而被老师教训。可是他每次却都不以为忤地说,要留下头发才好修剪成好看的发型,否则就跟学校里那些秃小子一样,没有半点个性了。
他爱美,从小就是。
可是瞧他此时,头发短到没办法造型;就连皮肤也粗糙了,一看就是许久未曾保养过。
这副模样有点像年轻人要去当兵,临走之前的模样。反正知道前路都是风尘仆仆,所以触发之前便什么修饰的心思都散了。
“是要久一点,”他努力淡淡地笑:“一两个月吧。”
汤燕声忍不住皱眉:“小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没事。”他想也没想。
汤燕声尽力去想:“难道……你破产了?”
骆弦声笑起来:“要真的破产了,我想我家人会额手相庆。”原本经营娱乐圈的生意,骆家的长辈就不是很喜欢。
“如果不是的话,那你究竟是怎么了?”汤燕声直觉他不对劲。
骆弦声摇摇头:“真的没事。谁叫你胡思乱想?”定定凝望她的容颜,用力都记入心版:“大声,你原本是心止如水的人,别为了我乱想。”
他一不小心,竟然说中了实情。汤燕声也是皱眉:可不,她一向是心止如水的人,可是一遇到与他相关的事,就也会跟这红尘里任何一个看不破的女人一样,开始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好吧。你有你该干的事,你自己定夺就好,我就不乱想了。”汤燕声也悄然迎上他的目光:“只是,请你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一股酸意直冲头顶,他的视野有些模糊,却还用力地微笑:“你也一样。虽然相信燕卿会打点好的,你在里面也不会受委屈……可是终究还是里面,你也放宽心,好好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