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岩一听,知道对方不是善茬,这才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一眼,旋即冷冷一笑:“你就是那个玄甲卫郎将萧君默吧?你才多大年纪,竟敢说自己是无涯?”
萧君默的画像早已随海捕文书传遍天下,此刻尽管易了容,可仔细看还是可以认出来,加之他现在跟辩才在一起,任谁都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听了郗岩的话,萧君默哈哈一笑:“东谷先生此言差矣!秦朝甘罗,十二岁出使赵国,官拜上卿,位同丞相;汉朝霍去病,十七岁封侯,十九岁拜将,二十一岁荡平匈奴、官任大司马。萧某虽不敢自比古代英杰,但做这个无涯舵主,自忖还是绰绰有余的,不知东谷先生有什么好怀疑的?”
萧君默阅人无数,知道对付这种傲慢狂放之人,你就要比他更傲气,如此才能镇住他。果然,郗岩闻言,态度便缓和了一些,道:“既如此,那是在下失礼了。只是不知无涯先生要与我商榷什么?”
“你刚才说,若是盟主的命令错了,你便不从命,萧某对此不敢苟同。”萧君默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本盟兄弟人人都如你这般,那还成个什么组织?恐怕不必等到解散,就先各自散伙了吧?你既然声称忠于本盟,那首先便不能坏了本盟的规矩,否则你所谓的忠又从何谈起?”
郗岩顿时语塞,想了想才道:“是我出言唐突,考虑欠周,请左使原宥。”说着对辩才拱拱手。“不过,左使说要解散组织,我还是不能答应。”
“倘若左使做什么事却要你来答应,那干脆让你来当盟主好了。”萧君默讥笑道。
“我不是这意思……”郗岩一窘,“我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这个几百年的组织毁于一旦。”
“那你以为不把方觞交给左使,组织便能保全吗?”萧君默直视着他,“要是哪一天冥藏找上你,让你把东西交给他,你交是不交?要是交,你和组织就会变成他手里的一把刀,最终害人害己;若是不交,冥藏一定会把你和你的分舵铲除掉。试问,到那一天,你如何保全组织?又如何保全你自己和分舵所有弟兄的性命?”
郗岩浑身一震,呆在原地说不出话,半晌才道:“若真有那么一天,郗某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好一个宁可玉碎不为瓦全!”萧君默一笑,“萧某佩服东谷先生的勇气。不过,你刚才也说你不愚忠,可现在怎么又逞匹夫之勇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左使取回三觞的目的,是要阻止冥藏利用组织,从而保住本盟万千弟兄及其家人的性命;而你口口声声不想看组织毁掉,却只能等着冥藏上门再跟他拼一个玉碎。萧某只想问,愚蠢的到底是左使,还是东谷先生你呢?”
郗岩无言以对,却仍执拗地道:“你说得固然有道理,可……可我还是无法接受自毁组织这件事。”
辩才哭笑不得。
萧君默也没想到,自己明明把利弊都摆在他眼前了,这家伙还是如此固执。
“左使,萧郎,郗某理解二位的想法,但委实不能赞同,所以,请恕我难以从命。二位保重,郗某告辞。”郗岩说完,也不等二人反应,拱拱手便转身离去。
“东谷!”辩才气得脸色涨红,要追上去,被萧君默一把拉住:“法师,事缓则圆。以东谷的性子,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想通,就给他一点时间吧。”
“可我们还有时间吗?”辩才一向沉稳,很少动怒,这回实在是沉不住气了,“圆觞下落不明,方觞拒不交还,咱们自己又身处险境,再这么下去,事情该如何收拾?”
“法师别急,总会有办法的。”萧君默安慰着他,其实自己心里也是无计可施。
“萧郎,你看东谷如此推三阻四,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辩才狐疑道,“大觉寺的事,会不会就是他干的?”
萧君默望着郗岩远去的背影,没办法简单地回答是或不是。他只是觉得,这江陵的水要比自己原本想象的深得多……
辩才与回波先生谢吉的接头地点,是在江陵城东一家富丽堂皇的酒楼。
酒楼的名字就叫富丽堂,是谢吉自己的产业。
他开了一个最豪华、最宽敞的雅间接待辩才和萧君默,除了美酒佳肴之外,居然还准备了一群陪酒的美女。这阵仗,跟上午在墓地与郗岩接头恰成鲜明对照。萧君默一边感受着这种冰火两重天的境遇,一边不免在心里觉得好笑。
辩才一看到满屋子美女,顿时皱紧了眉头,连连示意谢吉让她们退下。
谢吉大腹便便、油光满面,脸上似乎随时挂着一个笑容,见辩才如此局促不安,不禁哈哈大笑道:“左使早就不是出家人了,何必墨守那些清规戒律呢?让她们先陪您喝酒,完了咱们再谈正事。”
“你的好意,贫僧心领了。”辩才冷冷道,“贫僧虽不住寺,但始终以出家人的身份要求自己,已戒除酒色多年,还望回波能够理解。”
“理解理解。”谢吉连忙用笑声掩饰尴尬,“左使如此洁身自好,真是令属下万分敬佩啊!”说完便甩了甩手,把一屋子美女都赶了出去。
雅间一下安静了下来,辩才不想再浪费时间,便开门见山道:“回波,想必你也知道,贫僧此来,只为一事,便是你手中的角觞。”
原来谢吉手上这枚称为“角觞”,看来形状又与之前两枚截然不同。萧君默这么想着,暗暗观察谢吉的反应。
“哎呀,左使您早就该来了!”谢吉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不瞒左使,这么多年来,属下手里拿着这个东西,那真叫一个寝食难安哪,天天都盼着盟主和您赶紧来拿回去。这回好了,属下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辩才闻言,原本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三觞之中,总算有一觞可以顺利取回了。
萧君默若有所思地看着谢吉,忽然笑道:“回波先生,当年盟主把角觞交给您,是对您的信任,可听您这话的意思,怎么像是在埋怨呢?”
“不知这位是……”谢吉拿眼打量着他。
“在下无涯。”
“哦,原来是无涯先生,失敬失敬!”谢吉满脸堆笑,连连拱手,“没想到无涯先生这么年轻,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回波先生客气了。在下有些好奇,盟主不过是让您保管一个物件,怎么就像是把您给害了似的?”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意思。”谢吉笑了笑,“主要是这物件太重要,重启组织都靠它,我不敢掉以轻心哪!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战战兢兢,总觉得这东西放哪儿都不安全,成天提心吊胆的,都快吓出病来了……”
辩才微觉诧异,似乎想到了什么,暗暗看了萧君默一眼。萧君默却不动声色,淡淡笑道:“这么说,回波先生真是辛苦了,那您赶紧把东西交给左使吧,这样今晚就高枕无忧了。”
“当然当然,我何尝不是这么想呢,只不过……”谢吉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辩才一惊,刚刚放松的心情立刻又紧张起来。萧君默却好像已经预料到了,只是静静地看着谢吉。
“这东西非同小可,我不敢放在身边哪。”
“那你把它放在何处?”辩才大为焦急。
“不怕左使笑话,为了确保角觞的安全,三年前家父过世,我便把它……把它放在我爹的棺木里头了。”
“你说什么?!”辩才腾地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吉。
萧君默顿时在心里苦笑:又是墓地!这三觞怎么总是跟死人和墓地纠缠不休?!
“左使放心,过几天,过几天属下一定派人把它挖出来。”“不行,你明天就得把东西交给我。”
“明天?”谢吉面露难色,“明天,不……不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