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滚带爬,来到爷爷的面前。
爷爷,那是小画眉。
是小画眉。
迷迷糊糊间,一股力量正拽住他的手,一个声音在哀求着,爷爷,帮帮我。
睁开眼睛,连钊诚就看到嘉澍。
连家最小的孩子嘉澍。
这会儿,嘉澍看起来像回到孩童时代,半夜醒来摸索到他房间,摇着他肩膀,打开灯,那孩子满头大汗。
怎么了?轻轻拍打着嘉澍肩膀。
如遇到天兵天将,嘉澍手指着一个地方,身体在瑟瑟发抖着,声音也在瑟瑟发抖着,瑟瑟发抖的声音在说爷爷,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爷爷,帮帮我,让那些畜生走,快让那些畜生走,爷爷,那些畜生是在要我的命。
顺着那孩子的手,连钊诚看到迷迷糊糊的电视画面,迷迷糊糊中几只流浪狗正企图拉走躺在地上的人,那躺在地上的人也不知道是死人还是活人。
这个画面让嘉澍吓坏了。
嘉澍一个劲儿:爷爷,快让它走,求你让它快走,爷爷,那是小画眉。
那孩子声音带着孩童时代的恐惧。
那恐惧让连钊诚心里听着心酸。
抬起手,冲着那几只畜生。
用让他的敌人们听了不敢直视他眼睛的声音:“滚,快滚。”
说也奇怪。
那几只畜生似乎被他声音吓到,放开躺在地上的人,慢悠悠往着隧道亮光走。
隧道处的光越来越亮时,电视画面消失不见。
嘉澍,爷爷把那些畜生们赶跑了,嘉澍,吓人的画面没有了。
可嘉澍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他似乎还沉浸在那个可怕的画面中,脸埋在他膝盖上,喃喃说个不停着。
说完了,就发呆,发呆完了,又开始说。
窗外,天色一点点透出淡淡的白光,那个孩子已经安静了好一会儿了,他趴在他膝盖上,一动也不动,很可怜很孤独的样子。
连钊诚心里叹了一口气,手即将触到那个孩子肩膀——
那个孩子低低说出:说爷爷,我想她。
“爷爷,现在,我特别想她,爷爷,从来就没有一刻会像现在这样的想她,爷爷,我想吻她想亲她,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想和她说出很多很多求饶的话,小画眉,我再也不敢了,不敢把你丢在婚礼上,我再也不敢和你大声说话,也舍不得了,舍不得把她一个人丢在婚礼上,舍不得和她大声说话,更舍不得不看她。”
“爷爷,我想她想得快疯了。”
看来,嘉澍已经长大了。
大到懂得想念一个姑娘的滋味,当一个男孩懂得了锥心的想念,那就是爱情了。
“可是,爷爷,她躲起来了,我不知道怎么找到她,我不知道如何找到她。”
手落在那个孩子的头顶上。
会找到的,当一个人总是想念着另外一个人时,这就是一种牵绊,总有一天,顺着那条牵绊,就能寻找到。
不要怕,嘉澍,接下来就交给时间。
喃喃的,那个孩子开始说,说小画眉的一些特征,比如睡觉时没有睡相,比如说头发总是好几天没戏,林馥蓁快洗头发,你头发臭死了,明天洗,林馥蓁,已经是明天了还不洗头,明天,我发誓明天一定洗……
说着说着,那个孩子身体忽然间颤抖得厉害。
“嘉澍,怎么了?”连钊诚问道。
那个孩子抬起头来,目光直勾勾的,说:“爷爷,我发型,我居然在脑海里想不出她的样子来,眼睛笑起来时是什么样子的;开口说话是什么样子的;生气愤怒时是什么样子的;和我发誓说明天洗头时是什么样子的;爷爷,这些我统统想不起来。”
嘉澍在摇着头,额头被汗水浸透,更多汗水还在继续从他额头处冒出,垂落,往下掉。
“爷爷。”嘉澍摇着头。
摇头,眼神骇然。
“爷爷,我答应过她,即使五十年后我在街上遇到她,也能第一时间把她认出来,可是,我现在已经记不住她的样子,我凭什么五十年后第一眼就能把她认出,爷爷,她!林馥蓁……”似乎,那个孩子胸口被一堵闷气所堵住,怎么也出不来,手掌握成拳头状,“爷爷,你一定想不到兰朵拉的外孙女有多傻。”
“爷爷,兰朵拉的外孙女是不折不扣的傻姑娘,她就为了一个很可笑的约定,从邮轮上跳下来,她把自己当成是鱼儿了,要游着去见嘉澍,十级风,十级风,而我……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嘉澍哭了。
哭得就像孩童时代。
“我还指责她,林馥蓁,你没来,爷爷,你说,当时那个傻姑娘该有多伤心啊。”
握成拳头状手松开,松开的手掌抱住头。
“可是我,才几个月,我就想不起她的样子来,爷爷,她陪了我十年,爷爷,这十年来,我从来就没好好去看过她,好好去看林馥蓁长什么样子,爷爷,现在,我受到惩罚了,所以,我想不起她的脸来,不管怎么努力我都想不起她的脸来。”
“爷爷,我得见她一面,我只需要看她一眼,只需要再看她一眼,以后,我就能永远记住她。”
那个孩子跌跌撞撞离开。
年轻时,连钊诚也尝过爱恋一个人的滋味,说什么只需要见上一眼,见上一眼就记住,陪伴了十年的人哪能那么轻易的忘记,这些说辞无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