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愈发疑惑了,道:“怎么一日下来,变化竟如此之大?老爷不觉得有些不对么?”
听了这话,苏老爷就不乐意了,放下茶盏,瞪着她道:“有什么不对的?他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孩子,一时意气用事,后来又想通了,这才有那番举态,说白了,与我苏府结亲,那是大大的好事,你是没看见,他住的那个院子,穷酸破落,我进去了都没地下脚,他一个举人,半个官身,怎么样也要有些钱财傍身,才好与人逢迎往来才是。”
他说的是有些道理,但是苏夫人一时还是犹豫,谨慎道:“按理说来,他今日要去参加那鹿鸣宴,晗儿也去了,不如先问过晗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叫他有这样的转变,我们心中也好有个底。”
她的谨慎在苏老爷看来就是瞻前顾后,磨磨唧唧,遂不耐烦道:“妇人之见!当初便是你搅黄了这一桩婚事,如今老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事情有了转机,这是天大的好事,说不得日后咱们苏府就能乘着这一股风飞黄腾达了,你说这事不妥,怎么个不妥法了?他一贫如洗,答应这门亲事,是图咱们什么?不就是为了钱?”
苏老爷一拍桌案,高着声音道:“老爷有钱!他有官身,这么互利互惠的一笔账,你怎么就算不明白?”
苏夫人张了张口,把心里的话压了下来,抿着唇,沉默片刻,道:“既然老爷决定了,我这就去拿便是。”
苏老爷摆了摆手:“去吧,把那玉佩拿过来,我还得给他送去。”
苏夫人进了内间,从柜中取出来一个木匣子,打开来,借着明亮的烛光,里面果然是两枚一模一样的金鱼玉佩,她犹豫了一下,只拿出了其中一块,然后又将那匣子盖上了,放回原处。
从里间出来时,苏老爷还在喝茶,见了她来,便问:“玉佩呢?”
苏夫人将那金鱼玉佩放在桌上,道:“就是这个了。”
苏老爷看了看,觉得没有错处,便收了起来,站起身道:“我现在去找他。”
苏夫人皱了一下眉,觉得他太急切了,忍不住开口劝道:“老爷,这可是妙儿的终身大事,是不是再仔细斟酌斟酌?”
苏老爷瞪了她一眼,道:“斟酌什么?若晗儿这回考的是解元,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苏夫人一噎,话梗在喉头到底是没有说出来,只能望着苏老爷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直到看不见了。
她心里到底是觉得有些不安,遂招来下人,吩咐道:“去请少爷过来。”
那下人去了,不多时,苏晗便过来了,道:“娘,这么晚了,叫孩儿过来有什么事情?”
苏夫人连忙让他进屋来,低声问道:“你今日去参加鹿鸣宴了?”
苏晗莫名道:“正是,孩儿去了,怎么了?”
苏夫人又问:“你可见到了那个谢翎?”
听到这个名字,苏晗面上闪过几分厌烦之意,但还是强按捺住答道:“见到了,娘怎么突然问起了他?”
苏夫人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他今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都细细与娘说说。”
这下苏晗是彻底不耐烦了,他原本对于谢翎中了解元便抱着一股嫉恨的心思,若非董夫子逐他出师门,说不定现在解元是谁还未可知呢,今日又见那些房官和监临,甚至正主考官都对谢翎青睐有加,态度热络,心里的嫉恨便发酵了起来,如今回到家来,他娘大晚上将他叫过来,劈头盖脑就是问谢翎。
谢翎谢翎,谢翎到底有什么好?不就是中了一个解元吗?!
苏晗心里烦躁无比,这一下子直接爆发了,他高声怒喊道:“有什么好说的?他中了解元,全世界都得供着他?我参加一个鹿鸣宴还得时时刻刻盯着他?我关心他做什么?若不是他,说不定董夫子早就同意再次收我做学生了!”
这话俨然是把谢翎当成了自己的绊脚石,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在了对方身上,便是董夫子不肯收他,那也是因为有了谢翎在,董夫子的学生名额已经满了,这才不能收他。
苏夫人不防苏晗突然发脾气,她怔了一下,才连忙安抚道:“晗儿,娘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想,娘不问了,不问了。”
苏晗红着眼睛,恶狠狠道:“别在我面前提谢翎了,烦得很!”
他说完,便甩袖走出去了,徒留苏夫人站在房里,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
却说苏老爷带着那玉佩,连夜又乘马车赶到了城西清水巷子,敲门时,心里还热乎乎的,像是要了却一桩心事似的。
来开门的是谢翎的那个姐姐,苏老爷盯着她看了两眼,只觉得这女孩儿生得实在好,就是没什么表情,神态冷淡,不大讨喜。
不过既然是谢翎的姐姐,他也不便说什么,只是将那些不喜埋在了心底,待来日再说。
苏老爷进了院子,不见谢翎,听施婳开口道:“他在灶屋。”
苏老爷这才进去,施婳站在院子里,盯着他胖硕的背影,没有动,她忽然生出了一种难受的感觉,就仿佛自己亲手栽下了一棵树,日日给那树浇水施肥,修枝剪叶,如今那树长大了,开出了花,结了果,却有旁人来说,这树原本是他家的。
一想到这里,施婳心里就更难受了,她也没去灶屋,反而去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不听不看,在心底里反复告诉自己,谢翎如今是个大人了,他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如成亲这种人生大事,也不必自己在旁边指手画脚了。
而且,他成亲了,也是一桩好事,施婳这么想着。
却说苏老爷揣着玉佩去了灶屋,一进门便见谢翎正在灶前烧火,灶上的瓦罐里还熬煮着什么,咕嘟咕嘟,满屋子飘香,苏老爷顿时惊了,啊呀一声道:“贤侄,怎么是你在做饭食?”
谢翎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没答话,只是道:“世伯来了。”
苏老爷连忙取出怀里的金鱼玉佩,递过去,口中道:“贤侄请看,这就是当年我与你父亲约定亲事的信物了,贤侄也有一枚,想必十分熟悉。”
闻言,谢翎接了玉佩,举起对着烛光看了看,忽然笑了,苏老爷见他笑,只以为他心里满意,便也跟着笑起来,笑过一阵,便道:“贤侄这玉佩也看过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商议商议?”
他隐晦地暗指谢翎与苏妙儿的那桩亲事,谢翎笑了一声,却道:“不急,今日天色实在晚了,我明天还得早起去学塾,迟不得,不如这样,明天傍晚,我亲自上贵府拜访,世伯觉得如何?”
苏老爷一想,也行,反正如今谢翎已经认下了这一桩婚事,不急在一时半会,遂道:“好,好,贤侄,那伯父就先回府里去了。”
谢翎嘴角带着笑意,还将他送到院门口,道:“世伯慢走。”
苏老爷晕乎乎地出了门,才想起那玉佩还在谢翎手中,忘了拿回来,只是门也已经关上了,他一想,罢了,明天再说也不迟,料想谢翎也不会反悔,在苏老爷看来,与他们家结亲,对于谢翎来说,那是瞌睡送上了枕头,于他百利而无一害的,他坚信谢翎会答应下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墙角传来虫鸣,长一声,短一声,谢翎回转进灶屋,汤已经熬好了,热气腾腾,袅袅攀升,香气发散开来,整间屋子都弥漫着那一股香味。
谢翎用布巾包着,将汤罐端起来,菜谢翎早先便做好了,热在锅里,没叫苏老爷看见,否则他估计眼珠子都会掉下来,说不定会更加觉得这位贤侄平日里过得可怜了,连菜饭都要自己做。
谢翎慢条斯理地摆放了碗筷之后,这才去到施婳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唤道:“阿九,吃饭了。”
过了片刻,门内传来些许动静,门开了,施婳站在那里,淡淡地看着他:“走了?”
谢翎点点头,似乎不想多说,只是道:“我们吃饭吧。”
施婳望着他,仿佛在发怔,直到谢翎疑惑地叫了一声:“阿九?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