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倒轻省,说:“这宫女子入牒,今儿宣室殿侍候。”杨得意一时没反应过来,口嚼着“诺”,待反应过来了,连是珠炮筒似的“诺诺诺……”
皇帝微微皱眉,却与往常的稳重相异,身体里经脉连动,像是有一股子劲头,直欲冲破来似的,皇帝抬了胳膊,将那名骇的瑟瑟发抖的宫女子揽进怀里:“莺子,莺子……往后,朕会好好待你……”
很轻软的口气,全不似帝王威严。是陈阿娇宫里的莺子,不知当差几时了,许或身上还沾着陈阿娇的味儿呢,这么一想,心里头更烦躁了,但他却仍不舍松手,圈紧了胳膊,只蹭她鬓角,轻声道:“好香的味儿,你平素熏甚么香?”皇帝吸了吸气,仿佛要将那丝儿香味全部敛尽。他却并不要莺子回答,似在自言自语,喃喃:“是龙涎。朕巍巍汉宫,唯朕御前,和这长门,是许用龙涎香的……”他像是在说梦话,抱紧了莺子:“往后,你同朕一样,忘了陈阿娇,忘了这长门宫,同朕一起……可好?”
杨得意领口咧着,被风猛灌进去,浑身发寒,这一冻,倒把他整个人都给冻醒了,因提醒道:“陛下,这里正是下风口,咱们回罢?”
皇帝“唔”了一声,神色蒙混。
“摆驾——宣室殿!”
拖长的尾音,掐断了长门春/色久长。
待大部队行去,杨得意退了两步,拽拉了一名小侍,附耳低声说了几句,小侍连应“诺”,杨得意挥了挥手,小侍退后几步,屏开众人,一路小步,匆匆走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杨得意回了神,甩开袖,无奈地笑笑,心说这莺子还真是好命,眼瞅着长门气数已尽,往后只有进去的人,哪有出来的命呢?她倒好,赶着这最后的时刻,被皇帝要了去,往后不说荣华富贵,一路扶摇,但总比捱在冷浸浸的长门宫里,和陈阿娇一样,终老一生,可要好的多吧?
命呐命呐,万般……皆是命。
那小侍受了命,蹑手蹑脚回了寝宫,此时宫内已敞亮了些许,几名执事宫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像春芽儿似的,前一瞬还不知杵哪儿偷着懒呢,这一刻,倒都谒在陈阿娇榻下,惊魂未定。
“像做了一场梦呢。”蕊儿口里糊了声:“不知怎样,值夜呢,婢子竟倒桩下打起鼾来……”她轻轻掌了自个儿一嘴巴,笑笑。
仿佛甚么也未发生过。
她的确也不知发生过甚么了。
陈阿娇仍坐床上,眼睛跟吃了雾似的,懵懵的。
那小侍也不顾,虽是缩了身子的,那神态却有几分“大摇大摆”,他刺溜蹭着地,几步近了香盏,鼓着气猛吹一口,一支线香顶尖上火星晃晃,扑了两下,很快就熄了。
周遭几名宫女子都奇奇看他。他竟大喇喇如入无人之境,小心翼翼托起香炉,连香灰都不扫,囫囵装进大袖里。
蕊儿觑的眼睛都发青,瞪着他,小侍“嘿嘿”一笑,提溜着裤脚蹭出了门外,滑的跟泥鳅一样。
蕊儿正想赶着去追,好赖要问上一声,却被陈阿娇阻住,蕊儿回头,只见阿娇吃力扬了扬手,吩咐:“将漏了的香灰扫些下来,包好。”
她也不明白陈阿娇这么吩咐是何意思,只略一怔,很快便照办。
“诺。”
史载:元光六年,陈午卒。
同年,汉军四路北征匈奴,三路皆败,唯车骑将军卫青率众袭匈奴龙城,大胜。上悦,封关内侯。
元朔元年,卫子夫得皇长子据,帝大喜,乃大赦天下。春三月甲子日,尊卫氏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