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桂芝关上门,拖了把椅子在病床前坐下,伸手从包里掏出一个木塞子的透明玻璃瓶,慢慢举到眼前,提醒他:“看哪。”
看?看什么看?贾桂芝的表情这么古怪,周万东心里有点发毛:玻璃瓶子里,好像也没装什么东西啊……那是一根很细的线吗?
贾桂芝把木塞子拔开,食指顺着瓶口伸了下去,周万东的眼睛渐渐瞪大了:他看见那根细线攀上了贾桂枝的指腹,贾桂芝的手指伸出来时,细线虚虚地垂着,像是鱼咬了钩。
再然后,她的食指移到被褥上方弹了弹,那根细线掉落在被面上,但是仔细看,蠕蠕的,像是在爬,向着他头的方向。
周万东的脸色变了,他紧张地咽着口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伤的关系,说话总是含糊不清,像是在漏风。
贾桂芝说:“我们老赵,是活不过来啦,白英小姐怪我了,她说,让你们看个坟都看不好,现在人丢了,上哪找去?”
这不像是细线,像是没头没脑的虫子,而且,一定不是什么善类,周万东压根没去听贾桂芝在讲些什么,他紧张地示意着贾桂芝“拿走”、“拿走”。
贾桂芝像是没看到,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好在,白英小姐也没怎么生气,还说,不会让藤杀取了我的性命。又说,你们贾家,这么多年也辛苦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那个怪东西越爬越近了,周万东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了。
“我说,其实我也没什么想法,就是想为我们老赵……报仇。”
听到“报仇”这两个字,周万东瞬间僵住了。
贾桂芝的目光缓缓落到周万东身上:“这么多日子东奔西跑的,你当我忘记了是吧?我怎么会忘记呢,我们老赵可是死在你手上的。”
“我想着,你这种人,一定干过很多坏事,手上,也不止我们家老赵一条人命,一刀捅死你太便宜你了,你就该活着,长长久久地受活罪。”
那细线蠕动到了周万东的脖子上,冰凉的冷意渗到皮肤下面,周万东死死闭住嘴巴,拼命去摇头,似乎想把那东西甩落在旁,贾桂芝嘿嘿笑了两声,忽然脸色一变,近乎狰狞地扑过去,双手狠狠掰开周万东的嘴。
她说:“我求白英小姐给我藤杀,你死了太便宜,瘫痪了也太便宜,凭什么下半辈子太太平平地躺着呢?我给你找个朋友,你们相亲相爱,不离不弃啊。”
周万东挣扎的幅度更大了,凉意蠕蠕滑过喉管的时候,他近乎绝望地痉挛了一下。
贾桂芝反而笑了,她如释重负地坐回椅子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
她从衣兜里掏出个黑白相间细细长长的物件:“说好的,九眼天珠,我这个人,说话算话,说了给你,就不会诓人。”
这就是九眼天珠?黑黑白白,貌不惊人,乍一看,像是塑料合成品。
贾桂芝拽过周万东一只手,把九眼天珠塞进他掌心,又面带讥诮地帮他把手掌合起来:“来,摸摸看,辛苦了这么久,如果摸都没摸过,未免太不甘心了。”
周万东活活撕了她的心都有了,眼底露出极其凶悍的光来,贾桂芝很是无所谓地笑笑,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半扇,说了句:“该到了吧。”
……
远处,隐隐传来警车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第3章
傍晚时分,颜福瑞接到秦放电话,兴冲冲出门左转,车停在林荫道的尽头,秦放正打开了后车厢大包小包地往下拎。
拎袋精美异常,探头一看,风衣靴子丝巾配饰什么的,都是只在大广告上见过的外国模特穿的牌子,颜福瑞扒拉了半天,大失所望:“没我的啊?”
秦放没听清楚:“什么?”
颜福瑞不说话了,真说出来,显得自己挺小气挺贪便宜似的,怎么说呢,他绝对不是稀罕这个,就是觉得秦放吧……
对!就是觉得秦放不会做人,你给司藤小姐买了那么多衣服,好歹也给我捎双袜子啊,礼节!礼节懂不懂?关键还让他跑腿,这么大包小包,都要坑哧坑哧拎回去……
颜福瑞不乐意了,开始找茬:“你车停这干嘛啊,停门口呗,还省得我跑了。”
“路不够宽。”
这理由简直是令人发指,颜福瑞眼珠子险些瞪下来:“这还不够宽?横躺两个你都够了……”
秦放一句话把他呛回去了:“是我会开车还是你会开车?你以为路比车宽就行了?”
颜福瑞不会开车,他只推过串串烧的板车,推的时候都小心翼翼避开汽车,生怕蹭着了好车赔不起——汽车当然是比板车高端大气,规则也多,想来路比车宽是不够的,秦放一凶,颜福瑞就气短了:“哦。”
他双手拎满了包往回走,见秦放没有跟上的意思:“你不见司藤小姐吗?”
“公司事忙。”
颜福瑞心说:以前没见你忙,现在天天忙,你以为你是李嘉诚呢。
又想起了什么:“司藤小姐说,今天晚上要去雷峰塔那里。”
秦放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说:“知道了,那也随便她。”
“你不来吗?万一司藤小姐找到了白英小姐的尸骨,说不定就合体了,合体这事多稀罕,一辈子也撞不见一回呢,你不来看吗?”
秦放转身去拉车门:“不来,公司事忙。”
***
忽然收到这些,司藤也很意外,但是她很快想到这是自己提过的。
那时候,她说觉得现代人的时装穿着也很好看,秦放回答说:“我也觉得,你如果穿我们现代的衣服,会很好看的。到了杭州之后,我带你去购物中心逛逛,你应该会喜欢那种收腰的风衣、高跟的皮靴,还有墨镜。”
秦放都记着,说过的,也都做到,但是奇怪的,心里有些惆怅,觉得他是一件件把未了的事情都清了,好像在说:诺,你看,都做完了吧,我都做完了吧?两清了吧,我能走了吧?
颜福瑞在边上察言观色:“司藤小姐……不换上吗?”
司藤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旗袍下摆上,这纹样繁复的旗袍精裁细剪,熨贴的像是女人的第二层肌肤,若是屏息静气,你会感到,这衣服……都像在呼吸。
像极了她脱胎的那个时代,暗香浮动,月漫黄昏,每个女人都活的低眉婉转,悄声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