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庆殿与麟德殿毗邻而建,出了殿门不远便是千步廊,透过曲曲折折的千步廊,还能望见粼粼的太液池。上元节正是一个月中月色最美的日子,玉盘似的明月映在太液池上,照亮了浮在湖上的一层薄雾,朦胧之间竟有身处仙境之感,倒也美极。
穆清只见过白日里的太液池,此番贪恋面前绝妙的夜景,便牵着柳微瑕往千步廊行去。
“姐姐你瞧,”柳微瑕指着千步廊内的一道身影,轻声笑道,“这太液池果真好风景,来此处赏景的不止你我二人呢。”
待走近了些,穆清看清了廊下男人的背影,心中大叹不好,扯着柳微瑕便往回走。
那站于廊下的男子身形魁梧,服饰奇异,不是凉国人便是夜探皇宫的刺客。但无论他是何种身份,于穆清柳微瑕两个薄弱女子而言,皆不适宜照面。且宋修远曾提点她道,凉国皇子申屠骁此人虽面目爽朗,但剖开来内里尽是些黑的。凉国的诸多战术,均由他所出。
若面前衣饰奇怪的男人真是申屠骁,便更要尽快脱身。
“两位宫娥姐姐也是来赏景的?”
尚未往回迈开半步,背后便传来了一道豪爽的男子声音。
被发觉了!
穆清闭了眼,正思量着与柳微瑕一齐跑回昭庆殿的可行性时,又一道凌冽的男声响起。
“申屠兄出来的时辰已久,可愿随我回殿?”
这声音......好生的熟悉,柳微瑕心底叹道,谈吐间颇有些像阿瑾。
穆清辨出了这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是谁,身形一僵,不及有所反应,那凌冽男声提声问道:“这二位是何人?”
柳微瑕心道左右逃不开了,便豁出去转回身见礼。一旁的穆清想将柳微瑕拉回,却已来不及了。感到柳微瑕的手一下子抓紧了自己,穆清知晓她已同姜怀瑾照了面。
穆清亦敛衣回身,抬眸。柳微瑕正死死盯着千步廊内的姜怀瑾,而姜怀瑾素来静如止水的眸子里亦闪过一丝慌神。
静静站于姜怀瑾身侧的申屠骁瞧着面前沉默不言的三人,神情古怪。
穆清来回瞧着二人,觉得这般僵着亦是尴尬,心底一横,欠身行礼道:“见过二位殿下。”
☆、求娶
清脆的嗓音贯耳而过,申屠骁这才仔细打量起面前开口说话的这位女子。
穆清今日着了二品命妇的钿钗礼衣,宽大庄重的衣袍衬得整张脸端庄贵气,美艳却不失大方。申屠骁不辨夏国的仪礼服制,方才看着她与柳微瑕的背影,只以为是哪个宫中的宫人,现下仔细端详了一番,只觉面前的两位女子衣饰华美,与他近几日见过的宫娥皆是不同,且此处离昭庆殿不远,方才了悟这二位应是赴宴的京中贵女。
“夫人无需多礼。”姜怀瑾应道,双眸仍落在柳微瑕身上。柳微瑕却回过神来,垂下眸子,不再看着姜怀瑾,向面前的两人微微欠身。
穆清依言站直身子后,申屠骁盯着穆清,面上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艳贪慕之色。
“叨扰二位殿下雅兴,是我二人的不是。妾这便同妹妹告退了。”身前还戳着一个申屠骁,穆清知晓眼下绝非解释夏瑾身份的好地方,拉着柳微瑕行礼,欲回昭庆殿。
“哪里的话,方才将二位娘子当作普通宫人,理应由小王向你们赔不是才是。”申屠骁笑道,剑眉飞扬入鬓,细长的眼里无端俾睨出一股子不羁与轻狂来来。
穆清闻言顺势抬眸瞧了一眼申屠骁。方才她的注意一直放在姜怀瑾与柳微瑕二人身上,此时才真正瞧清楚了申屠骁的眉眼,被他眸子里的狂放刺得心底微乱,遂敛下眸子,轻声应道:“不敢。”
复又行了礼,拉着柳微瑕往昭庆殿行去。
“这二位娘子是何处的贵人?”想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申屠骁开口问道。
姜怀瑾早已恢复了神情,敛了心绪,淡淡回道:“那位貌美夫人是去岁入夏和亲的穆清公主,至于另一位小娘子......怀瑾亦不识,观其方才服饰,应是哪家府上未出阁的娘子。”
“和亲公主......”申屠骁闻言,抬手摸了摸眉头,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他可没忘,去年雁门一役,宋修远便是被明安帝从洞房里提出来的。无怪乎宋修远在雁门就如同玉面罗刹一般,原是府里藏了如此一位娇娇夫人。
风流媚骨,当真名不虚传。
穆清心底坠坠,酒醒了大半。这才注意到适才她与柳微瑕一路从昭庆殿行至千步廊,却并未见到任何宫内侍卫或当值宫娥。想来这一片早已被赏景的申屠骁与姜怀瑾清了场。若是早些发觉,便不会适才的尴尬事了。
真是大意了!
柳微瑕心里脑里全是姜怀瑾着了华服锦袍,站在千步廊的灯盏下望着自己的模样。他身上穿的分明是皇子袍服!
她的阿瑾,怎么就从商贾之子变成了皇子?
“姐姐,你从前就知晓阿瑾便是皇子殿下,是不是?”
穆清停了脚步,侧身望着柳微瑕,颔首道:“从前入宫时,我见过四殿下。是以替你送玉梳的那一回,我便认出了他。但殿下命我不要在你面前戳穿了他的身份,我便一直没同你说。”
柳微瑕瞪大了双眸,想了想,面上满是不可思议:“如此,那......他回明州一事便也全是托词,实则,实则是去了凉国?!”
见穆清默默不言,柳微瑕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以为放在心底的不过是一介布衣,却没想到自己竟惹上了当今的四皇子?
穆清见柳微瑕惊诧的模样,内心唏嘘,悔不当初,直叹真不该跑出昭庆殿吹风。酒还未醒,便把自己卷到四皇子和柳微瑕的糊涂账里去了。
“姐姐可还知晓旁的什么?”柳微瑕缓过心神,复又悄声试探道,“殿下可还同姐姐吩咐了别的事?”
穆清摇头,笑道:“我知晓的也只有这些。向你隐瞒身份一事,虽然唐突乖张,但殿下为人稳妥,他心中一定有十足的打算,即便没有今日这一遭,日后也定会与妹妹说明的。”
穆清所言不错,姜怀瑾会给柳微瑕一个解释,且这解释远远早于她的预期。来待她二人行至昭庆殿外,便被一个着了绾色宫装的小宫娥拦了下来,那宫娥递给柳微瑕一张字条。看着柳微瑕阅玩字条后微颤的双手,穆清便知晓应是姜怀瑾来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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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麟德殿内却是一片哗然。在座文武百官面色各异,心底俱是惊愕。
此间种种,皆源于片刻前那凉国皇子申屠骁对着明安帝说出的一番话。
“多谢陛下与四殿下近日的款待,郢地风土俱佳,名士风流,令小王留恋不已。但小王此番入夏不仅为了游山玩水,还有一愿,望陛下成全。小王自有便仰慕贵国人文名典,听闻郢中贵女敬尔威仪,淑慎尔德,公主尤甚。小王深慕公主之名,冒昧恳请,求娶贵国公主,古有昭君出塞守得汉匈五十年太平,今有穆清公主入夏换得涪州十五城,愿以此结夏凉二国秦晋之好,固边境安宁,百姓平安喜乐。”
申屠骁站于案前,仍是俯身行礼的姿势,偷偷用余光朝坐于对面的宋修远望去,只见后者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神情一片淡然,仿若与周遭不绝于耳的低语声隔绝,一时竟也难以探求他究竟在思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