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凝重了起来。
“这……咳咳,这上面的印章应该是三爷的没错。”
保安队长指着纸条说道,“三爷被抢劫后,随身的印章也丢失了。这个印章一定是落到不怀好意的人的手里了!”
“把那个老头带上来……”
罗云泽话还没说话,两个小保安就匆匆忙忙地打开门冲了进来,一边挥舞着手里的东西一边分别叫到,
“金表!有人交来了三爷的金表!”
“老大,又有人拿来了三爷的欠条了!这回厉害了,一共有三四个人呢!”
保安队长刚想回头大声叱骂这两个人半点规矩都不懂,在听到他们说的话后,也一下子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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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掌柜”的老掌柜,年轻的时候也经常喜欢往上海跑的。
他们这些住在城郊的人,虽然户籍上明明确确写的是上海,但是从来不好意自认为是“上海人”的,谦虚地认为自己是乡下人、镇上人。
若是镇上偶然来了几个上海城里人,尤其是打扮时髦的小姑娘,他们还会围着去看稀奇哩。
所以他们在闲暇时候去上海城里玩的时候,就会说自己是“去上海”,而不是“去城里”。
老掌柜自从年纪大了之后,就少往上海跑了。
一来是路况不好,去一趟又要坐板车,又要坐铛铛车,累都累死了。还有就是,这大上海啊,越来越漂亮了,走在马路上让人觉得“昏头六冲(头晕眼花)”,不由得生出点害怕的心思,所以一方面羡慕大城市的繁华,一方面又不想太亲近了,免得显出自己的胆怯。
所以一来二去,居然有将近十多年没有去城里了。
不过这一次老掌柜去上海,那可是被人开着小轿车接过去的。这车子一路把他从罗店乡下,接到了上海最最最繁华的大马路上,又是最最最最有名的时迈百货里。
他下了车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在一场梦里,这个梦太美了,太富丽堂皇了。
“老先生,侬来了呀。”
啊呀,梦里还有“仙女”呢!听着声音有点耳熟,怎么像是“天外天无线广播”里,播音小姐的声音来。
那个“仙女”搀着掌柜的手,将他带到了一间小屋子里,同时进去的还有好多脖子上挂了相机的年轻人,他们兴奋地看着自己,眼睛里闪着的光泽让他想起了冬夜里的黄鼠狼。
老头有些怯场了,他回过头,想要招呼自己的儿子和小伙计靠近他一点,给他壮点胆气。没想到一回头,看到这两个平时在镇上还算人模人样的大小伙子,此刻也被时迈奢华的装修和几乎堆到天花板上的各色商品给吸引到了,被挡在了人群外头。
“哎,儿子!小六子!”
他挣扎地挥了挥手。
小六子就是那个小伙计的名字。
“没事,他们可以坐下一部电梯的。”
有着好听嗓音的漂亮小姐安慰道。
“什么是电梯?”
他刚说了一句话,就感觉整个地板轻微地抖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居然有种升腾而上的感觉。
“地,地震了?”
他惊慌地说道,热的小姑娘和周围那群年轻记者们哄堂大笑。
“老先生啊,这是‘电梯’,你站在里面,马上门一开我们就到了七楼了。不是地震,很安全很快捷的。”
漂亮小姐捂着嘴巴笑了,让掌柜一下子觉得尴尬起来。
哦,这就是外国人的“电梯”啊,洋人的东西真是厉害。
然后,他那种小城镇人的羞涩又不知不觉地透露了出来。
“这老头挺老实的啊,看着不会撒谎的样子。”
一个男记者偷偷地对他的一位女性同行咬着耳朵说道。
“那是,巡捕房之前都确认过了,那支确实是罗三爷的金表,如假包换。这老头提供了重要线索,很快就会拿到赏格了。”
女记者说着,很是羡慕地上下打量了这个穿的跟出土文物一样的老头一眼,也不知道这家伙祖坟上冒了什么烟,居然还有这种运气。
全上海不知道有多少“冒险家”等着能从这件事里发财呢,结果第一个便宜的居然是个乡下老头子。
电梯到了七楼,发出“叮”的一声,又把老头吓了一跳。看着他可乐的模样,可能是出于嫉妒的心态,整个电梯轿厢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老头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电梯,被领到一间玻璃房子前。这玻璃房子外面已经围满了人,看着他们的模样,个个都是记者的样子。
“来了来了,掌柜的来了!”
记者们看到他,迫不及待地围了过来,还有人举起镁光灯打光,那“轰”地一声的动静,又把老头吓了一跳。
“儿子啊,小六子啊……你们死到哪里去了?”
老头内心都要哭出来了,但是脸上还是维持着腼腆老实的笑容。
他抬头,看着镶嵌在玻璃房子外面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本来咪咪小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时迈百货公司“天外天无线电广播台”。
天啊!这里,这里就是他每天都要听的无线电的广播台播音室!
他,他要上广播了!
“老先生,能跟我们讲述一下当时的情况么?”
主持人,也就是刚才扶着他上来的美女坐在他和小六子的对面,温和地说道。
“吾……吾能说上海话嘛?吾国语很差的。一句两句还可以,多了不来赛的(不行的)。侬最好也说上海话,不然吾听不懂……”
老头实话实话的态度,引得外头的记者们又是一阵哄笑。
不过这又进一步证明了他话语的真实性。
在接下去的半个小时里,老头和小六子一搭一档,两人像是说书一样复述了当天的遭遇,包括小六子如何在看到那个东洋人第一眼的时候,就根据他奇怪的服饰看出他不对劲,还有他在行迹败露的时候,又是怎样气急败坏地骂人,结果被他们看出是日本人。
“吾年轻的时候,也是跑过很多地方的。这个人哦,一看就不是中国人。吾们上海人骂人,第一个反应是‘册那’。宁波人是‘娘希匹’。南京人是‘吊糟一逼’……那个人说‘八嘎’!‘八嘎’我懂的呀,就是日本人的‘册那’呀!”
这老掌柜在摆脱了一开始的羞涩后,就对着话筒开始表演起了自己的语言天赋,不但把外头正在写采访稿的记者,怕是把整个正在听广播节目的观众都给逗的前仰后合。
哎,当年他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如果不是能说会道,老老掌柜也不会把自己的独养女儿嫁给他,然后把当铺也交给他呢。
“好的观众朋友们,这位‘吉祥当铺’的掌柜杨阿发,因为提供了重要线索,他上交给巡捕房的金表也被证明,确实是时迈总经理罗夏至丢失的私人物品。因为他是首个提供如此重要线索的证人,时迈百货经过商讨,决定破例将赏格改为一根二十两的‘小黄鱼’。我们现在就颁发给他。”
主持人适时阻止了掌柜的发挥,然后在众人的见证下,将一根放在檀木箱子里的小金条,郑重其事地递给了杨掌柜。
外面的记者对着他俩“噼里啪啦”一阵猛拍,就在今天下午,这则让人艳羡的新闻就会刊发到上海大大小小的报纸和时迈的杂志上。让他成为上海滩的大红人。
“另外,这两天时迈的保安部收到了大量被印上时迈总经理罗夏至私印的所谓‘欠条’。经过专家鉴定,这些‘欠条’的签字都是模仿罗经理的签字。而且所有的欠条的纸张都是在‘功德林’里现买的最普通的纸张,而不是时迈百货和罗氏商行定制的专用纸。”
主持人把激动的掌柜送出演播室后,对着记者们展示了这几天陆陆续续收到的欠条。
“不过众所周知,罗经理被打劫之后,非但中了一枪。还丢失了包括大衣、钱包在内的各种私人物品,其中就包括这枚私章!”
主播用纤纤玉指指着那个红色章,对着记者说道。
“时迈百货在次声明,此枚丢失的印章已经不具有任何法律效应。而罗经理在被抢劫的时候,右手的手臂中枪,完全没有办法写字。所以您如果看到任何印着这枚印章,带有所谓‘罗夏至’签名的任何文件——它都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应!”
“它都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应!”
听着广播里传来的坚定女声,椿樱子抬起下巴,冷冷地看着他的中国丈夫。
“樱子……我没想到……”
罗沐泽慌乱地说道。
“是啊,你每一次都没有想到!每一次!”
女人怒极反笑。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你的弟弟比你来的心狠!他对自己太狠了,你这样的阴暗小心思,他完全都不放在心上!你如果有半点他这样的‘狠’,我们也不至于每一次都给他做嫁衣!”
椿樱子说完,转身出了办公室。
只留下一脸颓丧的罗沐泽,和他办公桌上的那一份写在“功德林”最普通的纸上的《股权确认书》。
原来写在樱花百货专门纸上的那份确认书,因为罗夏至临时加了条件,只能作废。于是手下就拿来了“燕来茶馆”里用来记账的纸……
而这张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得来《股权确认书》,在今天的广播后,俨然已经成为了一张废纸。
自然,他们也是可以凭着这张合同和罗夏至对簿公堂,请求专家鉴定字迹的的。但是罗夏至在使出苦肉计打伤自己后,报案时候已经说了他是被“日本浪人”所伤。
他们这个时候跳出来,合同是真是假不说,不就先等于承认自己和那个无中生有的“日本浪人”有所联系么?!
三弟啊三弟,你也太狠了!
罗沐泽恨的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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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猜猜那个东洋人是谁?
另外可能不是江浙沪的朋友,觉得上海人自称是“阿拉”,有时候看到民国戏里,有人东一句阿拉西一句阿拉,就让人觉得很可笑。
因为“阿拉”其实是宁波话,因为上海早期移民里有很多宁波人,所以给大家造成了上海话里有“阿拉”的错觉。
其实正宗上海话和上海乡下话(又称本地话)里,“我”就是“吾”或者“伲”“吾伲”。只有在表示“我们”的时候,上海人才会说“阿拉”。
所以你如果看到电视里,有个人明明说自己是上海人,左一句右一句“阿拉”,那绝对是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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