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文川!人呢?哪儿去了?”
“快些过来和面!若是再偷懒,我便与县令说,让你回家吃自己。”这施饼处的活计也是辛苦,那两名妇人正在那边忙得满头大汗,一转脸见南文川那小子又不见了人影,登时火起,高声叫骂起来。
“来了来了!”南文川慌忙应道。
“那你们自己再想想,什么时候想好了,随时过来跟我说。”最后他甩下这样一句话,然后就匆匆忙忙跑回去干活去了。
这个事情倒不是南文川自己想出来的,城中不少百姓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这么干了。
自从常乐县中这个针坊开张以来,便有不少外地商贩到他们这里来买针,有些人一时买不到针,经济又比较拮据不舍得住客舍的,便会租住在一些百姓家中,然后很快就有一些外地商贩跟当地百姓一起磨起了针,至于给不给抽成,具体给多少,各家的情况也都不太一样。
最近渐渐的,倒是生出一些约定成熟的规矩来了,一般就是这些外地商贾磨十二三根针,得到十根针的工钱。
这些焉耆人昨日刚到,好像还不太了解情况,于是这南文川瞅准了便下手了,说白了就是抢生意,想要赶在别人之前把这几个焉耆人发展成自己的下家。
然而他却没能把这一笔生意抢到手,第二天他就听闻这几个焉耆人从别人那里拿了针回去磨。
南文川在失望之余,却并没有就此气馁,依旧每天都在努力给自己发展下家。
这些出来跑商的大多都是青壮,他们要是下了功夫去磨,每天至少能磨三四十根,这一个人的抽成就有不少了,若是多来几个,随随便便就能比他老娘每日闷头在家里磨针挣得多。
大约还是因为他年纪太小的关系,那些人大多都不会考虑从南文川手里拿活干。而且他们家又只有孤儿寡母两个人,不方便租房子给陌生男子,要从别处寻人到他这里来拿针去磨,本来也不太容易。
南文川整日看着别人家挣钱,自家却是处处赶不上趟,又是着急又是上火,他想方设法与这些外地来的商贩接触,却并没有取得很好的效果。
这一天傍晚,罗用从熏肉作坊那边回来,刚好看到南文川与几名外地来的商贩站在街上说话。
南文川这小子近来常常与这些外地人攀谈,天南海北的新鲜事听来不少,这时候只见他一个人站在那里说得口若悬河,那些个商贩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罗用站在街边听了一会儿,待到他们那边说得差不多了,便把南文川喊了过来,言是有事吩咐他去做,叫他跟自己走。
南文川不知县令寻他何事,还当自己这几日干活的时候开小差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于是便也不敢多言,只是低眉顺眼地跟在后头。
“你可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待他们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罗用停下脚步,对南文川说道。
“?”南文川没反应过来,怎的县令忽的与他说起这个来了?
“你若想从他人那里得到什么,首先就要知道对方看重的是什么。”罗用告诉他:“你得学会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
“?”南文川那小子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行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如何才能取信于人,你现在所做的事情,与你心中想要的结果恰好相反。”
罗用这几日也开始忙碌起来了,要不是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个小孩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也不会平白跟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说这些,现在他该说的也说了,剩下的就看这孩子自己能不能领悟了。
要学会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这句话在后世几乎是随处可见的,尤其是对于那些销售人员来说,更是每一个人都需要牢记于心的道理。
然而在眼下这个年代,很多人却并不知晓,也没有人告诉他们。就连将心比心这句话,也是到南宋才出现,出自《朱子语类》,要等到广为流传,不知又要多少年以后。
南文川得了二十一世纪这一句至理名言,这天晚上他回家以后,翻来覆去的,把罗用那几句话想了足有几十遍。
罗用说要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于是他就思考了一下,假如他自己就是那些外地来的胡商,那他会跟什么样的人拿针?
他现在整日与那些外来的商贩接近,使出浑身解数彰显自己的聪明过人见多识广,但是那些人背地里好像都说他这个小孩鬼得很,不肯相信他,那么能让他们这些人相信的,又是什么样的小孩呢……
这个事情想通了以后,南文川就特别激动,三更半夜不睡觉,还搅得他阿娘也睡不成。
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一件他那死鬼老爹丢在家里没带走的圆领长袍,央着他娘改成他自己能穿的大小。
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南家这小子就穿着这条破旧长袍到施饼处干活去了,说话做事一改往常,那两个做饼的妇人喊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勤勤恳恳,绝无半点怨言。
待到有人来吃饼,他也对人特别有礼貌,遇到年长的,他就表现得特别尊敬。下工以后走在大街上,更是动不动就与人拱手作揖,再也不跟人耍嘴皮子了,整日摆出一副很稳重很靠谱的模样。
这常乐县中的百姓,谁人不识得南家小子,人人都晓得他这是在装相,奈何这厮面皮赛过城墙厚,死活就是要装到底。
第325章 歹毒
今年秋后,常乐县里的这个针坊开始把磨针的活计派发到下面的各个乡镇。
各乡镇百姓对于磨针的热情比罗用他们预料得还要更高,开始那些时日,针坊这边的加工速度根本赶不上他们这些人磨针的速度,使得下辖乡镇的坊正里正村正过来交货拿货的时候,经常遇到无货可拿的情况。
还是最近这些天,针坊那边有几台打孔机投入使用以后,这种情况才稍微得到了一些缓解。
现在他们又在造拉丝机,说是要造一百台,针坊那边不够钱,公府借给他们。
除了炒铁锻针这些技术活,针坊这边也招了不少干体力活的青壮,还有一些做分拣包装工作的妇人。
分拣工作也做得颇仔细,又质量不合格的便都要挑出来,最后还有专门的管事负责抽查,谁经手的那批针若是出了问题,那便要扣钱,次数多了便辞退了。
包装就简单些,有五根一包的也有十根一包的,还有套针,就是各种型号大小的针各取一根包装在一起。
把这些针用麻纸包起来,那麻纸上面印了字样,最大的那三个字是“传家宝”,旁边还有两个小字“针业”,另一边还有一行小字,写明某某型号的针多少根,若是套针,便写“套针xx根”。
用这张麻纸包好针,用规定的折叠方法折叠整齐,收口的地方粘上些许浆糊,然后还要在外面贴一个小拇指那么宽的青色细长纸条,环绕在本色麻纸包装外面,首尾相接的地方同样用浆糊粘好,那青色纸条上面也有四个字:“南北杂货”。
针坊这边只对那些有手艺的匠人安排食宿,匠人们若是不在针坊吃住,每月便能拿到一些粮食钱帛作为补贴。
其他人是没有这种待遇的,每天早上从自己家里到针坊去上工,晚上再回去,中午有些人会自己带些吃食,没带的话那就只好饿着,针坊这边工作节奏很快,基本上所有人都是按件计算工钱,干得多挣得多,从早干到晚,一刻都不舍得停歇。
那些年轻的或是年长的妇人们,每天从针坊这边上工下工的时候经过羊绒作坊那边,看着那羊绒作坊高高的围墙,心中大多都是很艳羡的。
她们每天在针坊做着这么辛苦的活计,工作环境灰尘又大又十分嘈杂,羊绒作坊里的小娘子们却坐在干干净净的大屋子里纺线织衣,热炕上坐着,听闻那几百个在这里干活的小娘子们,手脚就没有生冻疮的,吃得好穿得好,将来学得了手艺出来嫁人,那也是很吃香的。
“只恨自己早生了几年。”艳羡之余,难免也会有一些感伤。
羊绒作坊里头的那些小娘子们,着实是赶上了好时候,于是一个个便都活得像暖房里的花儿一般,干净又精致。她们这些没赶上的,就活像那荒原上的荒草,风吹日晒的,还未正经青嫩过几日便早早枯黄了。